班可言藝業驚人,伴在他身邊那個面色冷漠的少年,料想也差不到哪裏去。自他進莊以來,便一直目不斜視,仿佛神遊物外。有心人看見,便是在剛才突然的刀襲中,他的眼珠也一直盯向前面,沒有絲毫變化,表現得如此淡定,胸中若無絕對把握,定不能為。
唉,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班可言只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那冷漠少年更是只有十六七歲,兩人的定力與功力卻如此讓人震驚,相較起來,實在不能不叫人心中索然。
人人在默想着心事,庭院中突然又陷入了沉寂中,只是這安靜沒持續太久,班可言弓指在刀上彈了一下,發出「叮」的一聲響,笑道:「這麼好的兵器,可不要再亂扔了,還給你。」輕輕拋到漢子面前,那漢子茫然接住了,還沒想明白自己究竟該繼續舍死攻擊,還是就此退卻,趙家莊眾弟子已經全都行動起來,一擁而上,將止步在前廳的十餘名熱血弟子全趕回了後院。
坐在東院中的胡炭和秦蘇,佔地利之便,把整件事情看得一絲不漏。胡炭興高采烈,拉着秦蘇的衣擺,低聲道:「姑姑,這個人好厲害,他是怎麼把刀給止住的?我都沒看見!」
「我也不知道,」秦蘇搖搖頭,心情有些沮喪,說道:「他的手太快了,我沒看清楚。」
這一次的攻擊防守過程,實在太超出她的能力了,秦蘇根本就沒看清班可言用了什麼手法把刀止住的,班邢兩個人手都沒動,身周景物未變,也似乎沒用到什麼水木火氣的法術,那把刀莫名其妙就頓在那裏了。
這就是功力的差距。秦蘇設想自己立在班可言的位置,當此突然襲擊,能保不負傷都已是難事,更不要說如此輕輕接下來。那擲刀的弟子法力不弱,適才刀鋒裂空,居然能衝撞空氣擊出微弱的火花,秦蘇都聞到了那股煙鐵的焦腥之味。
這姓班的,功力似乎比師傅還要強,秦蘇默默地想。以青蓮神針的能力,想要像班可言那樣笑談之間就消除威脅,只怕也不能夠。玉女峰的法術強在攻擊,卻不擅防守。
她這邊陷入沉思,庭中的紛爭卻已經落下了帷幕了,班邢二人在知客弟子的勸引下,不再多言,告了罪一同步入后庄去。眾賀客們這時才又悄悄說話,眾聲交雜,有震撼於二人所示功力的,有憂憤填膺大說壞話的,有討論青龍門改過向善之心的,容了十餘桌席座的空庭,仿佛剎那間湧入許多蠅蟲,嗡嗡不絕。
南山隱鶴的鷗長老此時兀自憎惡白嫻,悻悻然借題發揮道:「今日壽筵當真精彩,什麼王八魚蟹全都來了,玉女峰,哼!青龍門,哼!旁門左道,敗類門派!」程完側目看他,只白了一眼,卻也不說話。
另一人說道:「跟這些妖人同席,沒的污人身份!虧的我沒在裏面吃酒,要是把我排到裏面去,跟這些妖魔鬼怪對面坐着,老子就是死了也是不敢勉從的。」
花溪谷的葉傳藝因師弟被殺一事,對青龍門自是憤恨極深,接過話說道:「話說的不就是麼!這種邪門妖教,跟他們客氣什麼,亂棒打將出去,瞧他們還多猖狂!他媽的,瞧這兩條狗崽子我就有氣,得意洋洋,好似這趙家莊是他們開的,真不要臉!我們花溪谷橫豎是跟青龍門……呸!什麼青龍門!?泥鰍門!毛蟲門!我們決意跟這妖教死對到底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旁邊有人說道:「好!葉谷主豪氣干雲,令人敬佩!我們青瓦寨跟青龍門也是水火不容,這狗教欺負人忒狠了!葉谷主但有行動,請知會我們,青瓦寨縱然不濟,當個馬前卒也還能勝任。」
眾人正討論間,聽見「鏜!」的一聲鑼響,原來吉時已經到了。當時便有持事者喊到:「吉時已至,鳴鞭奏樂!」停息了好一陣的管弦絲竹之聲再次響起,莊門口同時爆起激烈的鞭聲,震耳欲聾。
「放炮了,放炮了。」六七個小孩子從廳中跑出來,雜聲嚷嚷,也不知是趙家莊的子弟,還是客人們帶來的眷屬。
小胡炭看見又有好玩物事,早把自己姓名扔到九天雲外去了,哪還記着什麼金角麒麟銀角蛤蟆,眉飛色舞,伸着頸子直往莊門外面張望,若不是還忌着秦蘇,說不定早已經蹦跳過去。
「嗵!嗵!」隨着間歇的聲響,金花銀樹便在莊門口處生滅不停。其時民間煙花已經頗多巧藝,趙家莊為求隆重,特意花重金從工匠手裏買了許多有名色的煙花,像什麼「百花春」什麼「步步生蓮」什麼「群芳鬧壽」,什麼「金玉滿堂」,各色花火飛過高牆,化成萬千流星在上空六七丈燦爛盛開,紅藍紫白交耀,金粉黃綠齊煌。當中最奇異的是一副「老松翔鶴壽祥圖」,算得上是巧極精絕,點燃後便蓬然衝出一柱褐色濃煙,宛若老樹之干,未已,煙霧之上,艷綠點點齊迸開來,拖着綠煙直直垂落,便似松針萬線,展成濃密的樹冠遮蔽住天空,而後,更驚奇的景象出現了,絲絲漸淡的綠葉之上,又衝出了兩支火柱,瞬間展成兩隻白鶴形狀,長頸修腿,闊翅尖喙,無一不像。眾看客們轟聲叫好,便在眾人目弛神搖之際,「啪!」的一下,一個巨大的紅色「壽」字炸亮,正夾在兩鶴中間,而後,紅色又向外綻出金色,金色又衍出紫色,紫色又生綠色,一個壽字百端變化,將左近看客都驚得眼目迷離,盡皆嘆服。
看客中間,最興奮的莫過於胡炭了。小少年最歡喜這樣的熱鬧,嗷嗷叫喚,時而站起時而坐下,又抓耳又撓腮,眼睛更是片刻都捨不得離開頭頂上方,每至精彩處有人鼓掌,最賣力的一個也絕對是他,「嘭嘭嘭」拍得山響,兩隻手掌都拍麻木了還絲毫不覺,若是他後面還長着尾巴,只怕這片刻間已經搖斷了幾十下。
好不容易鞭火放完,筵席正式開始,在弟子們起落報菜聲中,穿着鮮衣的侍女們便給各桌陸續上了酒肴。
「六桌百鯉躍龍門一盤!」
「四桌金獅舞慶年一盤,諸位慢用!」
「十二桌河海生鮮三品!酒釀後食用口味更佳。」
趙家莊在酒菜上真是下了許多功夫,山鮮河味,無所不備,飛禽走獸,能吃的都有。金碗銀粒,玉醴瓊漿,說不盡許多精彩,眾人此時聞到撲鼻香氣,都暫時放下了爭鬥之心,舉箸暢食,話題也由江湖事轉到了面前。等到酒過二巡,菜換一席,量高的眼睛開始發亮,口若懸河說起了舊年壯事。量淺的麵皮紅漲,胡說八道起來日雄風,席間呼喝的聲音越來越大,過不多時,壽星公趙東升終於到前面來答謝眾客了。
聽到前庭發出的轟聲叫喊,秦蘇胡炭都抬頭去看,見白髯垂胸的一個老人神采奕奕步出廳來,童顏鶴髮,形貌不凡。老爺子穿着一身翻毛海龍皮袍,繡萬壽字坎肩,歡悅滿容,向客人抱拳致謝。
「今日趙某人慶歲,蒙江湖上朋友抬愛,這麼多人不遠千里趕來賀壽。多謝多謝。」老頭兒深深做了一揖,堂下登時掌聲雷動。「人生百年,一日有一日的精彩,這生日誕辰,說來也不過是個名由罷了。老頭子本來只想藉此跟幾個老友聚聚,喝點小酒,卻沒料想竟然驚動了這麼多人,勞眾位遠行,老夫當真愧不敢當。」
眾人紛紛謙辭回應:「老前輩客氣了!」
「老前輩年高德昭,過七十大壽,正該隆重置辦,大伙兒來捧場是應該的。」
「老前輩盛名播於江湖,咱們都是景仰已久了,今日借慶壽之機,剛好來領略前輩高手的風采。」
一時庭中雜聲齊作,真話假話,謙聲恭聲,不絕於耳。
等聲息稍靜,有人笑道:「說那些虛溜溜的幹嘛!前輩不用跟我們客氣,一聽說有好酒好菜,大伙兒誰不拚命趕來!這裏就是一群饕餮之徒,不用理會!」當時便引得群豪大笑。
又有人道:「這裏三山五嶽,這麼多朋友,說是為了吃肉喝酒趕來那也不盡然。我老薑就是圖個熱鬧,一聽說老爺子過壽,這熱鬧是少不了的,那還有輕輕放過之理?砸鍋賣鐵也得來啊。」
「說得可不是麼!像這樣的盛事,江湖上已經有多年不見了,也是老前輩名聞宇內,才有這麼大的號召。要是換旁人過壽,只怕這裏的客人要少掉七八分了,旁人不說,我胡某人就斷不會去,八抬大轎來請我都不去!」
一個粗豪漢子說的更是離奇:「我那婆娘在家生兒子,叫人傳話讓我回家,老子滿心歡喜,心想老子有後了,從川東跑到浙江地面,誰想這時就聽到前輩要慶壽的消息,他娘的,老子二話沒說就趕馬往北方跑。老婆可以再娶,兒子生下來已經跑不脫了,可是這壽筵可是千古難遇,過了今日可再趕不上了。」
群豪鬨堂大樂,趙東升也揪鬚直笑,道:「哈哈哈,多謝眾位!八方豪傑集聚隆德府,敝莊無以為謝,就只能略盡地主之誼,做些土產酒肴招待了。大伙兒吃好喝好,不必拘禮,喝醉了自有我趙家莊負責。」當下便持着酒杯下來挨桌敬酒。
眾人面酣耳熱,逐漸放開,猜枚行令之聲不絕。席間談論的話題也漸漸包羅萬有,塞外牛馬秦樓風月,再無絲毫顧忌。這時便有人打趣生兒子那漢,說別等回去後發現老婆孩子全成別人的了,那可糟糕。那漢子性本魯莽,嗓門又大,說話如同炸雷一般,滿院人都聽見了:「怕什麼!我那婆娘要是守不住褲襠,老子回去就把姦夫淫婦剮了,一刀一個,把那不安分的東西斬掉。我的鬼頭刀難道是吃素的?割人卵蛋那是一等一的鋒利,扯出賁子,把他娘的割成閹貨。」
這話說得粗俗不堪,一眾人都聽得噴酒大笑。
只秦蘇暗皺眉頭。秦蘇從小被師傅訓誡極嚴,禮儀教化,對這些粗陋之語頗為反感。縱然流離江湖已經多年,可是少時的喜惡,仍然保留在身上。
而同席的幾位似乎也不喜這樣的場面,各各飲酒吃菜,互不相涉。
與外間各座頗為不同,秦蘇這一桌客人實在鬧不出什麼氣氛。一個倨傲自大,一個木訥不語,有女人,有小孩,誠難共歡,所以六個人都是默默喝酒吃菜,話也不多說一句。秦蘇懷有心事,眼見席宴已半,金角麒麟卻始終沒有出現,不由得暗自着急,酒食也吃不下去了。自取了藤杯,倒杯茶慢慢啜飲。
然而就在她捧着茶杯,放到膝上慢慢旋轉的時候,秦蘇發現了異常。
一個小小的,柔軟的東西,從她的手指間隙慢慢蠕動出來,秦蘇的手指感覺到了輕微的麻癢,心中一驚,只擔心是什麼不知名的蟲子咬人,趕緊把杯子放到桌上。
然而,等到她定睛看時,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了一驚。無論盞上附着什麼,都不如眼前這個東西這麼讓她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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