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昌城下,盛庸以步兵背城結陣。燕軍主動進攻,戰事已變得十分慘烈。
白茫茫的雪地上,橫七豎八全是黑漆漆的屍體。空中飄蕩的小雪,淒涼得仿佛是漫天的紙錢,嗚咽的號角如同悲壯的喪樂!
馬蹄踏在雪地上,雪沫飛濺。戰場上馬聲嘶鳴,人聲鼎沸。
在如林的鐵甲兵器中,槍炮齊鳴,硝煙瀰漫。燕王的靖難大旗沉重地飄揚,上面掛着不少箭矢還未掉落。
「一定要救出王爺,不然俺們全完了!」朱能的聲音喊道。
官軍廣闊的步陣當中,只見燕王的大旗不斷變幻着方向,人馬在裏面到處衝突,卻怎麼也無法突破!
燕王親率鐵騎,先是攻盛庸右翼,未能破陣;後沖中央,突然就突破了。然而縱深處的官軍步兵巍然不動,燕王無法繼續突進!後面的缺口竟然迅速被堵住了。
於是造成了現在的危境,燕王在步兵大陣中,陷入重重圍困!
天上雖然下着小雪影響了視線,但空中沒有塵霧,朱能等還在大陣外面的大將、才能看清楚局勢,很明顯,燕王處境十分危險。
「啪啪啪……」一股輕騎從官軍中央迂迴掠過,箭矢如雨點飛去。
官軍前方的方木大盾上插|滿了箭羽,偶爾傳來一聲慘叫,有人倒下,後面的士卒便不慌不忙地上來、頂住了位置。官軍重步兵在風雪之中,仿佛一尊尊石頭,整齊不動。
燕軍輕騎剛剛掠過,忽然前面兩排官軍士卒全數蹲下,「砰砰砰……」一排火銃片刻後便火光閃動,硝煙瀰漫,其中夾雜着弓弩發射。
「啊!啊……」頓時不少燕軍輕騎慘叫着落馬。中彈的戰馬歪在雪地里,嘶叫着痛苦掙扎。
「殺!」朱能張開大嘴,大吼了一聲,手裏的櫻槍向前一揮。
「殺殺殺……」眾軍大聲吶喊,從正面策馬直衝,幾乎是貼着迂迴的輕騎衝過去。
戰馬逐漸加快了速度,越來越快,前鋒鐵騎像離弦的箭一樣直撲官軍陣前。朱能在後面喊道:「擊破敵陣!拼死救出王爺!」
剎那之間,戰陣上轟然喧囂,戰馬和將士一齊慘叫,飛奔的馬匹止不住馬蹄,直接衝到了盾牌之間的無數長槍上,頓時白雪之中,到處都是鮮血飛濺。
一匹血馬轟然倒在木盾上,將官軍士卒壓在下面,那士卒先嘶聲裂肺地大叫了一聲,馬上從嘴裏噴出一口熱血,眼睛幾乎要鼓出來。
前方人和馬的屍體已經壘了起來!到處都在叫喊。
朱能見狀,心裏在滴血!養一名精銳騎兵人馬的耗費,何止頂十幾二十個步兵?這樣死拼,他真的感覺血本都虧出來了。
但是,如果燕王不幸陣亡,什麼都沒用了。現在不是計較虧不虧的時候!
朱能拍馬上去,帶着親兵浴血奮戰,付出極大的傷亡,撕開了一個血口。雖然官軍方陣中間被殺開,但左右的陣列竟然依舊矗立。
這時,燕王終於借着朱能的衝殺,兩面夾擊,打通了一條狹窄的缺口。燕王等人率先向外面衝出,後面跟着的燕軍騎兵紛紛湧來。
「垮擦垮擦……」齊步的聲音藏在殺聲之中,官軍步兵居然列隊跑步欺上來,兩面的火器紛紛響起。陣中的燕軍騎兵,中彈無數,不斷損減。
大量死傷之後,被圍的騎兵總算衝出來了!
燕軍大片馬隊很快就向北面遁走。朱能在亂軍之中回望時,官軍的步營正在向前推進,那錯落的宏大腳步聲中,一聲聲吶喊簡直氣吞山河。
「父親……」忽然一個年輕將領跪在了雪地里,淚流滿面地仰起頭又大叫了一聲,「父親!」
眾騎紛紛向兩邊讓開,無數人神色沉重地望着中間。一匹戰馬緩緩向前走來,上面坐着一個鐵甲大漢,全身插滿了箭羽,渾身的血都在淌,破碎的鐵甲上到處是彈丸打破的窟窿。他瞪着眼睛一動不動,身體隨着戰馬在微微地晃動着。
他是張玉!燕王麾下最忠心最勇猛的大將。
朱能見狀,眼睛也酸澀了。
一陣「嘩啦」的沉重響動,許多將士都跪在了馬旁,氣氛悲壯而沉重。
朱能強自忍住難過,抱拳道:「王爺,您受傷了?」
燕王胸口上插着三枝箭羽,他說道:「幸有重甲護衛,幸有張玉將軍拼死奮戰!」
朱能便下馬,扶起跪在雪地里的張玉兒子張輔,說道:「先把你爹帶走,俺們要趕緊離開戰場。」
張輔含住眼淚,點了點頭。
燕王在馬上轉頭看了他一眼,「張輔,你爹忠勇、為俺戰死,你接替他!」張輔哽咽地抱拳道:「末將替我爹謝王爺厚恩!」
「今日雖有斬獲,可惜未能獲勝,下令退兵!」燕王道,他轉過頭,回望東昌城外的大陣,一臉殺氣,小聲咒罵着,「糙你娘|的盛庸!」
大伙兒只好丟下無數兄弟的屍體,任其擺在冰天雪地中,帶上傷痕累累的傷兵,黯然退走。燕王身邊最精銳的鐵騎,已然所剩無幾。
……
北平城的雪依然未停,外面一片白茫茫,燕王府內宅的房間裏卻紅彤彤的。紅紅的炭火,紅紅的美人臉,暖意中時不時傳來「咯咯」的女子笑聲。
世子用一個放鬆舒適的姿勢,癱在一張鋪着毛皮的寬大椅子上,聽着母親妻子說着閒話,他眯着眼睛,旁邊的炭火暖暖的,叫人犯困。
「喲!薑湯熱了。」世子妃張氏的單眼皮小眼睛笑起來,眯成了一條縫|兒,她伸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嫩|手,拿起勺子輕輕地舀了兩勺子湯,盛到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瓷碗中。然後雙手捧到徐王妃面前,「母妃喝碗薑湯,驅驅寒氣。」
「好,好。」徐王妃也面帶笑容接了過來,「我成天都在屋裏,哪有什麼寒氣?倒是你們父王,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唉!」徐王妃臉上露出了些許憂鬱。
張氏忙勸道:「母妃您別擔心,父王百戰百勝,未有敗績,一定能大勝班師。」
徐王妃點點頭:「願你的吉利話兒,真能管用罷。」
「本來要帶您的孫子也過來的,天兒太冷了,孩兒怕凍着。等暖和一些就過來看望您。」張氏說起話來,語速不快,聲音卻很悅耳,從不冷場。
徐王妃忙點頭:「別折騰,小孩兒生病了又叫人擔心。」
張氏摸出兩隻紅綢荷包,一隻送給徐王妃,居然旁邊的徐妙錦也一份!張氏微笑道:「父王在打仗,世子爺每天也憂心忡忡的……」
她說着瞄了一眼癱在椅子上似乎要睡着了的世子,眼睛閃過一絲埋怨,又接着道,「兒媳是婦道人家,也不懂軍國大事,每日服侍了世子爺,左右也沒事兒,幸好那女紅手藝還沒落下,親手縫製了兩個小玩意,可以放些香料哩。」
徐王妃讚許地點頭道:「雖然咱們不缺吃穿,但會點針線是婦人本分,高熾的衣裳哪裏壞了,至少也能馬上補補。」
「母妃訓教得是,兒媳一直以您為榜。只是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母妃不僅賢惠,還識得大體,滿腹詩書……」張氏一臉崇拜的表情。
旁邊的徐妙錦一直沒說話,接了荷包後,也用善意的口氣道,「世子妃這荷包真香。」
「小姨娘不愧為大家閨秀出身!」張氏轉頭笑道,「這香料是西域來的稀奇玩意,我這裏還剩了點。小姨娘若是喜歡,分一些給您罷。」
「不用不用。」徐妙錦微微有點尷尬。
張氏已經掏出另一隻荷包來,從裏面捻出幾小塊褐色的東西遞過來。徐妙錦無奈,只好拿那隻荷包接着。
「母妃,您喜歡這個味兒麼?」張氏道。
徐王妃搖頭道:「罷了。」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的聲音在門外道,「王妃娘娘、娘娘……奴婢有要事稟報。」
「進來,門虛掩着。」徐王妃道。
張氏立刻就知趣地住了嘴,安安靜靜,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
宦官彎着腰走進來,馬上轉身掩上門,低着頭、小步走到上位,他在徐王妃旁邊俯首下去,「嘰里咕嚕」說了一通話,然後將一封信遞了過去。
徐王妃的臉色驟變!
她的眉頭緊皺,說道:「咱們急也沒辦法……這樣,快去叫高煦!讓他準備一番,馬上去接應他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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