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郡王府里霧沉沉的,許多人在打掃院子,空氣中瀰漫着灰塵。朱高煦在檐台上走動着,看着宦官宮女在那裏忙活,還有宗人府的官吏進進出出,忙着張貼着剪紙對聯、帶人搬東西進門樓。
幾個皇宮裏來的宮女把抹布從窗戶拿下來,一起屈膝作禮。
朱高煦便問道:「你們是誰的宮女?」
一個宮女道:「回王爺,奴婢們以前是坤寧宮的宮女。皇后娘娘說王爺府上人少,連侍候郡王妃的人也不夠,便送一些奴婢過來了。」
「哦……」朱高煦點點頭。
他便繼續在府上四處走動,感覺很怪異,好像結婚與己無關一樣,全都是別人在打理。聽說有人會來教他禮儀和那種知識,然而眼下並沒有人理會他。
至今朱高煦只知道,要娶的人是武定侯的孫女、姓郭。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不知道長的模樣、也不知是怎樣的人。當然妻子的人選更不是他能決定的。
朱高煦早就知道婚嫁要父母之命,連藩王甚至皇帝也幾乎不能例外。朱高煦早就放棄反抗了,此時他也不想去挑戰既定的制度。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一個宦官在偷偷地抹淚,他便走上去問道:「你哭甚?」
那宦官轉過身來,嚇了一大跳,接着身邊的幾個官宦也一起跪伏在地。剛才在偷偷哭的宦官道:「奴婢知罪,高陽王大喜,奴婢不該攪了您的喜氣,罪不可赦……」
朱高煦皺眉道:「我只是問你哭甚麼?」
宦官一邊磕頭一邊道:「奴婢的乾爹是吳忠,乾爹因是建文皇帝身邊人,被關到詔獄、這幾天就要處斬了。奴婢幹着活兒,忍不住想到乾爹為人很好,以前常護着兒子們,下場卻如此悽慘。奴婢又想自個的結果恐怕也是如此,被燒了灰兒丟到荒地里,便忍不住落了幾滴淚,奴婢不是故意的……」
「吳忠我見過的,確實挺和氣的一個宦官。」朱高煦道,「你先別哭了。我認識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既然你乾爹被關在詔獄,就該紀綱管。我稍後就去找他,問問能不能留條命,若是不能,便在行刑前給你乾爹弄頓好酒菜。你也算盡了孝心。」
那宦官愣在那裏,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王爺不是忙着大喜之事,您要親自去辦這等事?」
「你看我忙嗎?」朱高煦展開袍袖道。
宦官立刻跪伏在地千恩萬謝,說了一大通感激的廢話。
朱高煦將他扶起來,看了一眼彎着腰在旁邊圍觀的宦官們,便稍微大聲地說道,「這對我是小事,對你可是大事。況且你們找着我了,小事我都不願出面,以後怎能讓大伙兒指靠我呀?」
那宦官忙道:「謝王爺把咱們當人看,奴婢定做牛做馬報答王爺大恩……」
於是朱高煦便帶了一干人,徑直去千步廊錦衣衛衙門找紀綱。那紀綱十分樂意在朱高煦面前賣個人情,只說包在他身上,先送鳳陽去守陵、肯定死不了!
連建文身邊的親信宦官,紀綱也敢打包票?朱高煦頓時覺得,紀綱得到了超出他想像的寵信,膽子也很大。
幹完了這件事,朱高煦返回郡王府吃飯、沐浴更衣,一天總算對付過去了。
這陣子他感覺煩躁不安,沒心情找樂子、也沒心思干正事,好幾天都琢磨着新娘子……雖然他以前便想好要順從父母安排,還覺得輕鬆娶妻不是什麼壞事;但事到臨頭了,仍然有點忐忑。
畢竟這是結髮妻,算是很親近的人了,在古代結髮妻不出意外是要過一輩子的,能不重要?要是弄一個身材圓滾滾的姑娘過門,告訴他這種姑娘好生養,朱高煦能怎麼辦?
關鍵那郭氏是徐皇后親自選的,朱高煦不相信做婆婆的會找漂亮的兒媳。這才是他擔心的理由,從來沒對這事兒報多大的希望。
及至半夜,朱高煦竟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前世娶啥樣的人,他沒條件選;如今貴為王爺,竟然也沒得選,忽然有點不甘心了。
……
宗人府的人到郭府送皇帝下旨置辦的嫁妝,官員拿清單當着郭銘的面念出來,光是念清單就花了半個時辰,潤口的茶也喝了三杯。
皇室果然是大手筆,郭薇在隔扇里聽得頭昏腦漲。等東西陸續清點之後送進來時,她更是看得眼花繚亂,很多東西從來沒見過。
有紫檀木、黃花梨家具,還有許多箱子裏的各色綾羅綢緞貂皮不計其數,首飾用盒子裝着、每一種都是六隻起。金銀珠寶成箱,還有京師近郊的大量良田房屋地契。
又有人參、冬蟲夏草、靈芝、鹿茸、犀角、虎骨等等無數名貴藥材,以及成箱的起居用度之物。郭薇好奇地去看時,好多東西她不知道做什麼用的。
她的母親徐氏和姐姐郭嫣看到這些東西,便漸漸覺得郭薇這門婚事其實挺好,都替她高興。連姐姐也偶然間露出羨慕之色。
徐氏握着郭薇的手,臉上有點擔憂、又有喜色,神情複雜地說道:「聖上隆恩,這些是嫁妝,就算到了夫家也是你的。今後薇兒可不會過苦日子了,一輩子也能享用不盡。」
郭薇紅着臉道:「我本來只想出嫁時有件綢緞做的衣裳……」
接着聘禮也送來了,照樣十分豐厚。
郭薇便再也沒歇過氣,爹娘不斷教她,如何做媳婦、如何與府上的人相處,好像要把幾十年的本事都全教會她。千叮萬囑,要她到了郡王府見了高陽王、今後見了皇帝皇后要小心持重,千萬不要得罪了皇家。
她長到十四歲,在家裏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重要。郭薇既覺得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好像肩負了很多東西,又是擔憂懼怕,生怕做不好。
……先是來了兩個宮裏的婦人,教郭薇禮儀,讓她學着模樣,詞兒背誦熟練。
到良辰吉日之前,不知從哪兒又來了個陌生的大娘。那大娘塞給郭薇一本小冊子,然後指着冊子上的圖和她說話。
剛說了幾句話,郭薇便面紅耳赤了。平素最忌諱說的事兒,那大娘張口就說。
郭薇看了大娘一眼,卻見大娘一本正經的樣子。她頓時感覺十分困惑,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薇兒,要用心聽着。」母親站在門口說道。
郭薇只好端坐在那裏,連耳朵都紅了。過了一會兒,她又怕得要死,當聽到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大鬍子漢子」竟然要把那個東西塞到什麼地方……
「我怕成婚當天就死了!怪不得給我那麼多東西。」郭薇顫聲脫口道。
大娘皺眉道:「可別說那不吉利的話!哪能哩,頭晚上是會痛,以後便舒服啦。」
那大娘教了郭薇半天,又叮囑她抓緊時間學習。
全家的希望都在薇兒身上!郭薇一想到這句話,覺得這些都是她應該承受的事,趕緊硬着頭皮看那冊子,她記憶力很好,也很努力,看到晚上便能把上面的內容背下來了。
於是當晚她就做了噩夢,驚醒兩次,嚇得是滿頭大汗。
醒來便忍不住流了眼淚,她不僅怕那個東西,更覺得以後就不能和母親姐姐在一起了,於是越想越傷心,於是哭了起來。姐姐就睡在隔壁,隔了道薄牆,郭薇擔心哭聲驚醒了她們,讓人徒增擔憂,只好咬着貝齒忍着。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郭薇便被叫醒了。
宮裏來了幾個婦人和一群宮女,母親也在旁邊幫忙,大清早的就打了熱水進來,先給郭薇沐浴,然後再梳妝打扮。
郭薇昨晚根本就沒睡好,渾渾噩噩地任憑她們擺佈,滿腦子還在背誦交給她的禮儀和那人倫之事。
她戴上了珠玉滿頭的鳳冠,穿上里襯和顏色圖案複雜的大衫、霞帔。郭薇自己穿的是什麼禮服,她自己也不太懂,實在太紛繁繁冗了,恐怕只有專門負責禮儀的這些宮婦、或是有司官兒才搞得明白。
郭薇只是捏着身上的錦緞,好奇地看着那用金線刺繡的大紅綾羅。
臉上也有幾個人精心塗脂抹粉,郭薇悄悄看那婦人專注的表情,忽然間覺得自己似乎是一隻陶瓷瓶子,正被工匠精心雕琢,然後要送到瓷窯里燒制。
郭薇對着銅鏡,輕輕抿了一下嫣紅的朱唇,好將上面的胭脂弄勻稱了。她便看見裏面的自己,似乎都不太認識了。
那清純的臉,此時已多了幾分美艷柔媚。但無論如何塗抹,依然有着稚嫩的樣子;十四歲的姑娘,偏偏穿着寬大氣派的袍服、戴着鳳冠,看起來實在不太相稱。
徐氏在旁邊見到郭薇這幅尊貴的打扮,又是高興,又在悄悄抹着淚。
郭薇便道:「娘,你別傷心了,我還能回家看爹娘和姐弟。」
徐氏趕緊用手帕擦掉眼淚,「你在郡王府,能好生做好自己的事,為娘便放心了。」
郭薇聽罷,一雙玉白的縴手緊緊抓住衣角,身體也繃緊了,朱唇微張卻什麼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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