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魯台可以在視線中看到哈剌溫山(大興安嶺)連綿的山脈時,他不久就找到了孛兒只斤·阿岱的駐地。
未及進帳,阿岱便將阿魯台帶到了營地中一處人群聚集的地方。那裏非常嘈雜,很多人在叫喊嚷嚷,其間還有狗吠聲。阿岱等人走近人群,人們紛紛彎腰鞠躬讓出一條道來。這時阿魯台才發現,原來中間正在鬥狗,四面圍着的人都是來看鬥狗的。
阿岱身邊來了好幾個人,除了科爾沁諸部落首領,還有朵顏三衛中的泰寧、朵顏兩衛首領,也在此地。
「知院來得正好,這場鬥犬還得一陣子,我們先等勝負。」阿岱道。
見阿岱正在興頭上,阿魯台只得說道:「瞧瞧。」
不料旁邊有個聲音道:「怕是要不了一會兒,就能分出勝負啦。」
阿岱介紹道:「泰寧衛兀良哈人的首領安札施力。」
安札施力鞠躬之後,道:「見過知院大人。」
阿魯台也回禮。他也經常與兀良哈人來往,但親自與這個安札施力見面,今天還是第一次。
阿岱才示意那木籠子裏面的景況,執拗對兀良哈人安札施力道:「還得一陣子,瞧瞧。」
阿魯台這才留心觀察場上的鬥犬,見裏面有兩隻犬。其中一隻是草原上常見的獒,長得很雄壯,虎頭虎腦,眼睛裏有紅光,阿魯台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一隻好鬥、且善斗的狗。另一隻的體型要小一些,因為毛淺體長,看起來便比較瘦;那是一隻細犬,又叫契丹犬,也是兇狠的狗種。
兩隻狗早已纏鬥在一起,相互咬着對方不鬆口,它們的頭上脖頸上都已血跡斑斑。看起來獒佔了上風,憑藉體型力量優勢,把細犬按在了地上。獒喘着氣,積蓄力氣後、時不時會奮力搖動頭,試圖讓咬進細犬脖頸的牙齒、進一步增加傷害。
那細犬一直沒吭聲,偶爾要反抗一下,兩隻狗便猛烈地掙扎一陣。
又一次撲騰之後,它們掙脫了對方,獒凶吠叫了一陣,後退開去。細犬頓時撲過去咬住了獒的臉頰,獒立刻一掙脫,迅速反咬,兩隻相互咬住對方的脖頸,再次扭在一起,獒又將細犬按在地上。
「咬它,咬死它!」周圍的人群一陣沸騰,喊聲震天。可能是買獒勝的人更多,也可能草原人都更喜歡忠心的獒。
但是獒似乎已經沒甚麼體力了,一陣相互撕咬後,讓細犬再次脫離了控制。獒退到了籠子邊上。
細犬主動撲將上去,準確地咬住了獒的臉,來回撕扯着。獒哀嚎吠叫不已。撕扯了一陣,獒又脫離了犬牙,毛皮已被血染得濕乎乎一片。獒遊走着把頭往籠子外面探,拼命想逃走。但細犬再次撲上來,兇狠地撕咬着獒。
「咬它……」失望的牧民們一面揮拳羞憤地叫喊着,一面有人發出唏噓之聲。
但是獒似乎已經精疲力盡,再也沒能找回優勢。
細犬非常凶|狠,不管獒哀嚎着想出籠投降、還是遊走逃竄,細犬次次都拼命撕咬它。最後獒已經躺在地上裝死,完全不反抗了,細犬仍舊咬着它搖動撕扯。體壯的獒叫聲非常尖、很悲慘,慘叫的模樣簡直丟盡了雄風,恥|辱不堪。
大伙兒已經無趣地說起話來,阿岱仍舊冷冷地看着、血肉模糊在地上時不時哀嚎的獒。
安札施力的聲音道:「大人好眼光,佩服。」
望着籠子裏出神的阿岱,這才移開了注意力,看着安札施力笑了一下,「安札施力可能不常觀鬥犬,不過是助興的玩物罷了。你瞧,戰敗的一方最後都是意願完全崩潰,醜態百出,但不管如何示弱也無法脫離。先前那細犬雖落了下風,卻陰着不叫,耐心消耗等待機會,顯然它還沒有敗。」
安札施力道:「大人說得好,我看走眼啦。」
「帳中請。」阿岱道。
一行人離開了鬥犬場,騎馬回到阿岱的大帳中。不一會兒,奴僕們就把奶酒與烤肉端了上來,大伙兒盤腿坐下,開始喝酒吃肉。
帳內的人吃得差不多了,阿岱這才屏退左右,說道:「安札施力帶來了重要消息,我才勞頓諸位相聚議事。」
安札施力道:「福余衛的海煞男答奚已經做了大明的狗。明軍要對遼東用兵了,首當其衝受到威脅的、必定是咱們兀良哈人,以及中間駐牧的科爾沁部落。」
阿魯台聽罷,心中一震,問道:「消息確定?」
安札施力道:「咱們從各處都得到消息,遼東都司正在準備開戰。另外咱們在大寧衛有明國官場上的將領,透露消息,明國皇帝已確定要對科爾沁人用兵了。」
帳篷里一陣議論。朵顏衛首領脫魯忽察兒道:「知院大人不久前還好心放了明國使者、一些漢人奴隸,這下倒好,立刻打上門來啦。」
阿岱道:「脫魯忽察兒有所不知,此事是知院寵愛的妹妹要求,知院遷就妹妹罷了。」
脫魯忽察兒道:「原來如此。」
阿魯台的臉色很不好看。放人的事,其實並不算甚麼大事,但往往小事也很能激起人的憤慨。就好像上來被人扇了一耳摑子,說不定比遭捅|一刀還要惱怒。
阿岱的聲音道:「這回讓明國人有報復之心,阿魯台也是為了我。說起來知院接受明國人的冊封,也不是啥天大的事。但知院一心勸我繼承大汗之位,才不願那麼接受明國人的爵位。」
眾人紛紛恭維阿魯台。
其實阿魯台之前遣使答應稱臣受封,不過是為了挑撥大明與瓦剌的大計謀,後來計謀功敗垂成,甚麼受封也就沒必要了。
阿魯台當然不會當眾提及那些密事,口上只道:「我們與南人不是一路人。南人對草原來說,一向只是酒肉與牛羊,廣袤富庶的地方就在眼前,誰與他們結盟?只看大伙兒有沒有能耐奪取而已。」
一番淡淡的話說出
來,卻頓時搔到了眾人的癢處,有些人已經仿佛坐不住一樣挪動了起來。確實,草原諸部包括曾經投靠了大明寧王的兀良哈人,都比較認可成吉思汗的後人做蒙古大汗,除了成吉思汗驚天動地的偉業與聲望,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按照以前多年的經驗、跟着成吉思汗的人可以四面征服有肉吃。
阿岱道:「放了一些漢人也不算甚麼事,不過知院還是心腸太軟了。」
阿魯台道:「朱二先放了脫火赤和阿莎麗,我之前並不願意、太早與明國人再次針鋒相對,所以出於回報,才答應了阿莎麗的請求。」
阿岱搖了搖頭,冷笑道:「凡事只要有了惡意,對手就會記恨你,並不會因你後來的某次好意、再有絲毫原諒。因此只要咱們做了讓明國皇帝不滿的事,便無須手軟了,往死|里整就是。」
他即將登上大汗之位,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阿魯台便點頭稱是。
阿岱見狀又道:「當然也有例外,除非徹底馴服他們。就像那些奴隸,平日裏咱們又打又罵,但只要稍微待他們好一點,他們就會感激涕零。想當年大元退回草原後,漢人那邊也有不少懷念咱們的人,那是大元徹底征服了中原。現在大明被咱們徹底征服了嗎?」
眾人都笑了起來,大概覺得阿岱說話挺有趣。即便是蒙古人,也都有共識,此時大明漢人已經在全局上取得了壓倒性優勢,所以大伙兒才會發笑。
安札施力問道:「明國人此番報復,緣起知院大人反悔受封?」
阿岱答道:「還有別的緣由(挑撥離間,想讓大明與瓦剌廝殺,韃靼人從中漁利),此事只是個由頭。」
安札施力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成吉思汗征服四方前,也先統肅了草原諸部。咱們不如先與大明朝廷談談,等到對付了瓦剌人再說。」
阿魯台馬上就了解了這個兀良哈人的心思,不過是因為戰爭在遼東那邊發起、兀良哈人便有點不願意罷了。他們一向如此,以前不堪明太祖持續在東北用兵,遂臣服了大明;接着明國內亂,科爾沁人在當地逐漸強勢,兀良哈人很快就選擇了阿魯台與科爾沁部,也是想跟着能有甚麼好處。
不過這幫人總算成了韃靼人的盟友,阿魯台也不好當面羞辱他們。
就在這時,阿岱的聲音果斷道:「到了這個地步,決不能退縮!安札施力與脫魯忽察兒都放心,我會盡力支持你們。誰也不能求饒,不然只會死得更難看!」
眾人一陣肅然。
阿魯台看到阿岱眼中有紅光,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籠子裏看到的那隻獒。阿岱冷冷地看着獒被咬得奄奄一息,沒有救它,但此時阿魯台才確認:相比細犬,阿岱也是更喜歡獒的,一如大多蒙古人。
「明國人每次北征,人數輜重極多,不能久持。咱們的馬隊總有辦法與之周旋,此役必能得勝。」阿岱道。
大伙兒紛紛附和,帳篷里的氣息再次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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