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軍各處軍營里,氣氛與戰陣上完全不同了。一些傷卒已被送回軍營,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聽到那些哭叫聲,會忽然讓人覺得生無可戀。
若非朱高煦等人剛從戰場上回來,此時恐怕會誤以為,漢王軍戰敗了?
在土路上行走,能聽見周圍哭爹喊娘,慘不忍聞。
真正死在戰場上的將士並不多,此時的兵器穿透力不夠,大多有甲的將士都不會被直接殺死、而是受傷。但真正殘酷的事情正是這般光景!很多受傷的將士不會馬上死,而是慢慢等死,郎中根本醫不好受傷太重的人。
先前朱高煦緊張而激動的情緒,此時也漸漸平息。
他在大明朝身為勇武的藩王,但一向是不太喜歡戰爭的……此時此景,戰場上的宏大場面、激動人心的慷慨吶喊已經不見了,偉大的功績也無法直觀感受;有的只是不到一天內、造成的大量傷亡。
或許對於普通士卒或平民百姓,戰爭本身就毫無意義。即便參戰的軍士們也有激動和興奮的時候,但很可能剎那間就沒了命,而人的生命卻只有一次。
朱高煦策馬走進他昨晚住的村子裏,村子裏遇到的都是輜重隊的將士,沒有百姓。
過了一會兒,身邊的部將掀開了中軍行轅的院門。朱高煦身上疼痛,便騎馬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妙錦忽然衝到了堂屋門口,她一下子又停在了門口,神情變得非常奇怪。只見妙錦臉色蒼白,杏眼裏瞬間閃過一絲死灰一樣的目光,手指也在顫抖,扶着門框,身體便軟了下去。
朱高煦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可怕樣子!
他的胸襟和胸甲上一片狼藉,插着兩枝砍斷了尾翼的箭矢、還有銃傷;背上還留着一根箭……箭矢都沒有拔,朱高煦可不想流血過多。而且他的臉上、整個上身全是血,官軍將士的血!
「我死不了。」朱高煦急忙解釋了一句,矯健地翻身下馬。
他看到妙錦嚇成那樣,又想到平素大多時候她對自己有點冷淡,朱高煦忍不住便笑了出來。
妙錦看到朱高煦敏捷的動作、以及臉上的笑容,神情立刻又變幻了。她漸漸有了力氣,站了起來。
朱高煦迎上去,轉頭道:「你們先回去罷,把那幾個宦官叫來,給我處理傷口。」
「末將等得令!」
朱高煦走到妙錦跟前,好言道:「身上都是敵軍的血。我的盔甲很精良,箭矢只傷到皮肉,你別擔心了。」
妙錦還是沒吭聲,她低下頭側臉過去。沒一會兒,朱高煦便隱約看見有水珠滴到地面上,但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朱高煦便又小聲道:「看來小姨娘還是很在乎我的。」
妙錦抬起頭,一副梨花帶雨的悽美臉蛋,卻露出了氣憤的表情,聲音也變了,「高煦手下有那麼多人,你非得自己上陣麼?」
朱高煦解釋道:「此役我若未親自帶兵衝鋒,最關鍵的右翼一戰,可能便無法迅速擊潰薛祿軍;萬一沒能一舉突破敵軍左翼,卻打成了消耗戰,恐怕就不是幾天能結束的大戰了。死的人也會更多!」
因為並沒有嚴重的後果發生,朱高煦看見妙錦的傷心,並無甚麼同情,反倒竟然隱隱有些高興。而她美艷的臉在幽怨傷心的時候,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妙錦沒和他爭論,但生氣的神情仍留在臉上。
不一會兒,親兵侍衛與宦官們都來了。於是朱高煦便在堂屋裏,叫他們幫忙卸甲;他看着放在桌案上血跡斑斑多處破損的札甲,心道,這副盔甲又得修好些天才能修好了。
朱高煦叫人拿來了銅鏡,等把盔甲一片片取下來,脫光了身上全是血跡的衣裳;他便拿銅鏡照自己的銃傷。從近處的銅鏡里,他可以更清楚地看見那一枚鉛丸,就像新摘的蓮子一樣的形狀、鑲在皮肉上。朱高煦見狀頓時鬆了一口氣。
雖然朱高煦沒有甚麼醫療知識,但也是知道一些的:傷口上最嚴重的細菌,好像是厭氧菌。傷口不深,接觸着空氣便不容易感染!
在朱高煦的吩咐下,宦官們忙着把紗巾等物放在開水裏煮過;然後大伙兒拔掉了他身上的箭矢和鉛丸,朱高煦咬牙忍着,每一次拔箭只是發出一聲悶哼,不過腦門上的汗水也憋出來了。
身邊的人開始用冷開水給他清洗傷口,擦拭身體。之後大伙兒便拿出了軍中儲存的燒酒,元代以來就有的蒸餾高度酒、用來消毒。儲存這些燒酒確是不太容易,因為稍微疏忽監督,軍中將士才不管受傷之後的問題、先會偷來喝了再說!
傷口弄乾淨之後,大伙兒才給朱高煦上雲南帶來的金瘡藥。
妙錦一面用紗布給朱高煦包紮傷口,一面問道,「我聽說官軍有四十多萬人,你是怎麼不到一天就打勝的?」
朱高煦笑道:「妙錦先告訴我,看見我受傷了,心裏想的是甚麼、為何嚇成了那樣?」
妙錦急忙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宦官和親兵,不過那些人都面無表情、裝作沒聽見。她的臉頰一紅,嫵媚的杏眼往下一垂,目光看着側下的地面、避開了所有的人,睫毛也微微顫抖起來。
朱高煦頓時覺得她此時的神態和動作,非常溫柔,他不禁也看得出神了。他低頭觀看着妙錦的神態時,又看見她輕輕用力打結紗巾時,飽|滿的胸脯微微地起伏,朱高煦更是走神了許久。奇妙的暖流在他的身體裏流淌,但身上各處的痛楚又時時折磨着他,朱高煦的臉有點扭曲、變得十分奇怪。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說道:「說來話長,解釋起來也很不容易,更別說對女子解釋了。以後再說罷。」
妙錦輕輕「嗯」了一聲。她抬頭看他時,朱高煦覺得她的目光里更多了幾分崇拜之色。尋常時女子對戰爭的興趣不大,不過對強大的男子卻很有興趣,朱高煦一時間十分受用。
……第二天朱高煦便發了一陣低燒,但次日便好了。三天過去之後,傷口沒有化膿,並且開始有長肉的癢|感,他這時便完全放心下來。
三天中朱高煦沒有怎麼理會軍務。期間他只下達了一道軍令,叫各軍輜重隊的人,把戰場上的敵軍傷兵也運回軍營,給他們療傷。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何況都是大明朝的漢人軍戶。但是人們也很難一直相親相愛,否則從古到今便沒有那麼多爭鬥和戰爭了。
朱高煦穿着寬鬆的厚袍服,裏面光着身體包着紗布。他已在堂屋裏看了很久的地圖,漸漸有了一個清晰的判斷:以盛庸瞿能平安等大將的能耐,張輔跑不了多少人!
湖廣會戰的戰場,位於邵陽縣城以南、夫夷水以東。夫夷水雖然不寬,但也不能涉水渡河,何況官軍西渡夫夷水沒有意義;他們只能往北逃。
北面的邵陽縣城、寶慶府城也不能逗留,官軍若進城耽誤時間,更容易被合圍、一個人也跑不了!
官軍敗軍到了寶慶府城附近,西邊是資水、東北面是邵水、東邊是檀江……南面是漢王軍追兵。幾乎是個死地!不過寶慶府城尚在官軍控制之下,或許能連夜架設浮橋,讓一些官軍人馬東渡邵水。
接下來敗軍還要向東、再渡過一次邵水,這樣才能向東面湘江那邊靠近。否則北進去新化縣附近,那才真是一個死地;漢王軍只要從東面包抄合圍,官軍便無路可走,只能在驚慌失措、輜重丟棄殆盡的情況下,走進人煙稀少的山區,後果可想而知。
官軍幾百里的逃亡路線,想要多剩一點人馬,確實太難!
張輔在會戰之前,顯然沒有太多考慮戰敗後的逃跑問題;他當時若覺得自己會失敗,可能就不會來決戰了。但是真的戰敗之後,因為撤退路線太艱難,張輔這次的失敗、必定將會非常徹底!
朱高煦確定形勢之後,又想到更大的天下形勢,他的興奮激動心情、漸漸佔據了最上風。
他在堂屋裏踱來踱去,興奮狂喜的情緒無法得到平復!雖然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他卻顯得浮躁不安。
不久之前,朱高煦還在為生存的壓力而苦惱不已;眨眼之間,一場決戰便徹底扭轉了形勢!他還沒準備好、整個大明天下萬里江山,便突然擺在了面前。
一切來得太快了!
這種感覺他從來沒體會過!只是在夢裏和想像里多次想到過:忽然在澳|門贏了一千萬怎麼辦?諸如此類的幻想。
此時此刻,朱高煦感覺自己就像忽然變成了暴發戶、突然贏了很多錢,感覺比那樣的事情還要強烈。要不是身上的傷還沒好,半身都在發痛,他真想瘋狂修車發|泄一下。
淡定淡定!朱高煦每天都在不斷提醒着自己,考慮到現在他的身份,一定要穩住比格,不能表現得像個一夜暴富發財的土包子一樣。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5s 3.993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