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武侯在太平場大敗的消息,很快已傳遍全城。成都諸城門陸續戒嚴。
成都後衛指揮使李讓的人馬、全都調去了前線,統率後衛的武將卻換了人,所以他未能追隨薛祿參戰。
一大早李讓慢慢用了早膳、穿了衣甲,在奴僕將士的簇擁下走到家門口。這時兩個穿着布衣的漢子,已站在門房旁邊等着了。他們迎上來,拿出一張蓋着印章的紙和錦衣衛腰牌,其中一個說道:「請李指揮使與咱們走一趟。」
李讓的臉馬上白了,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沒說出一句話來。周圍有一群侍衛和奴僕,此時卻沒一個人出聲。
「李指揮使?」錦衣衛軍士喚了一聲。
李讓道:「今天本將要去都指揮使司衙門,商議城防軍務,說好了的。」
錦衣衛軍士冷冷道:「那邊咱們會打招呼,李指揮使不必擔心,也不用去了。」
「好。」李讓點了點頭,他接着低下頭看了兩眼道,「那我先換身衣服。」
兩個錦衣衛軍士對視一眼,另一個道:「請李將軍儘快。」
李讓轉身向宅邸走去,來到一間廂房,叫身邊的奴僕去取他的官服。他隨即抓起肩巾,在額頭上揩了一下,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
他渾身僵直地坐了片刻,從腰間把佩刀取下來放在桌案上,眼睛出神地盯着那刀鞘。片刻後,李讓忽然抓起刀鞘,右手伸過去,「鉦」地一聲拔出一截刀來,但馬上動作又停了。
他眉頭皺到一起,眼睛盯着那一截刀鋒,苦思着甚麼。
李讓在房間裏干坐了良久甚麼都沒幹,等奴僕拿官服出來,他換上了。便走到廂房門口,忽然轉身對那奴僕道:「你告訴夫人……」
奴僕忙彎下腰。
李讓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於接着說道:「叫夫人放心,我很快就回家。」
奴僕哽咽道:「是。」
李讓乖乖地跟着兩個錦衣衛軍士離開家門,上了一輛馬車走了。他一點反抗也沒有,主要是沒法反抗,成都後衛的正軍全部被薛祿帶走、或逃或降或死,現在李讓就是個光杆;就算有兵,忽然之間如果異動,恐怕後果只會更糟糕,殃及更多的人!
他被帶到了四川布政使司衙署內,到了一間書房,暫且倒沒人難為他。李讓注意到書房後面掛着一道密不透風的帘子,他看不見後面有甚麼,但也不好去檢查,總覺得後面有人!
不一會兒走進來了個大漢,是個從未見過的人。大漢在一把椅子上隨意坐下,開口說道:「俺是錦衣衛的人,姓狄。」
李讓抱拳道:「狄將軍,幸會。」
姓狄的大漢抱拳回禮,說道:「有一事想請教李指揮使。一個多月前,說清楚些是九月二十八,酉時。李指揮使府上去過一個估摸二十餘歲的漢子,那是甚麼人?」
李讓吞了一口唾沫,慢慢開口道:「表弟,賤內的表弟,姓張。」
大漢所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讓已經準備好了說辭,以為這大漢要細問是甚麼關係,不料大漢欠了欠身說道:「李指揮使可能不太了解情狀。那斷日子裏,四川諸衛所武將、不止一個人見過漢王的密使,好多人都承認了。而尊夫人的表弟,恰好在那幾天神神秘秘地到來,這樣的事確實比較蹊蹺。您說對不對?」
李讓點了點頭,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
大漢道:「漢王派密使來勸降,這等事早在咱們的意料之中,也並不怪諸將。漢王要派奸諜過來,諸位有啥辦法?」他頓了頓,接着道,「您放心,那些將領並未答應漢王奸諜的條件,所以現在都沒有事……」
「陽武侯,做事是比較狠辣,不過他已經離開了成都城,你們不要被陽武侯做的事嚇住。」大漢的語氣很好,「現在布政使郭公、郭部堂全權掌管成都府軍政,郭部堂是讀聖賢書的飽學大儒,凡事講情面講道理,絕不會為難李指揮使。」
書房裏沉默下來。李讓的腦海里波濤洶湧,在某一瞬間很想承認了,畢竟對方確實很客氣,說的也有道理,那奸諜要來找自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李讓終於甚麼都沒說。
大漢開口道:「其實那個奸諜已被我們逮住了,郭部堂覺得李將軍情有可原,就看李將軍是怎麼個意思。」
李讓閉着嘴,牙齒咬緊又鬆開,「那人真不是奸諜,恐怕郭部堂和狄將軍誤會了!」
「砰!」大漢突如其來地一掌拍在桌案上,上面的茶杯「叮叮哐哐」彈了起來。大漢指着李讓冷冷道,「俺瞧你,是不知道錦衣衛的手段?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讓忙哭喪着臉道:「本將前程,盡毀於婦人,賤內那娘家人,不止一回給本將找事兒了……」
「好!好!」大漢站了起來,「不先過一遍水,李將軍是不會甘心的。」
「咳、咳。」帘子後面傳來了兩聲輕輕的咳嗽聲。
大漢馬上走到帘子後面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掀開帘子出來,說道:「李指揮使,你且回家,好生在府邸上待着,哪裏也別去了,更不要隨便派人出去私通不相干的人。好自為之!」
……太平場戰役發生三天之後,薛祿已到了重慶府。錦衣衛的人立刻到軍中見他,請他在必要時率軍協助平叛。
這時薛祿才知道,重慶衛指揮使徐華,正在被錦衣衛校尉抓捕。
錦衣衛武將先把徐華叫到了知府衙署內說話,擺明身份,問徐華面見漢王奸諜的事。但是薛祿心裏清楚,錦衣衛的人根本不知道徐華究竟有沒有私|通漢王,肯定是想詐徐華!
在京師的錦衣衛將士,外朝文武誰也管不着。但派到地方上來的人,除了身負秘密使命者,大多錦衣衛將士要受皇帝親信大臣節制,比如郭資和薛祿就能管他們;因為錦衣衛在四川的差事、是輔助皇帝親信大臣,同時也需要手握大權的大臣監督和幫助。
於是薛祿是清楚的,四川的錦衣衛武將、根本沒有派人來過重慶府。他們要詐徐華,是因為抓住過幾個奸諜、查出四川各地有漢王奸諜聯絡諸將,而且從卷宗上查到徐華曾是瞿能舊部。
薛祿在衙署房間後面的窗邊聽着。裏面說了一通話之後,徐華便承認了:「本將確實見過那人,可本將是大明朝廷的武官、不是藩王的武將,啥也沒答應他,一口回絕了!」
錦衣衛武將問道:「徐將軍為何不把奸諜抓起來,稟報都指揮使?」
從窗縫裏看進去,那徐華個子不高,臉長得長,腦門上的頭髮很少、鬍鬚卻很多,看起來像個剛從地里拔出來的蘿蔔一樣。徐華瞪着溜圓的眼睛道:「兄弟,咱們都是武官,你又不是不懂,做事哪能做得太絕?漢王反叛,可還是聖上的親兄弟,咱們這些人何苦得罪太甚?」
錦衣衛武將道:「軍中便是有你這等人、瀆|職怠戰,官軍才會首戰失利。」
「他|娘|的!」徐華大怒,「那薛祿在成都打仗,隔着重慶府幾百里遠,我壓根沒去!他吃了敗仗,還能賴到我頭上?!」
錦衣衛武將冷冷道:「你親口承認私|通叛王奸諜,秘而不報,還有話說?不忠心朝廷,遲早是個叛賊!」
「格老子,我就是見了一面,啥也沒幹,剛才你不是說沒事?」徐華指着錦衣衛的鼻子大罵,越罵越叫人聽不懂,全是方言。
薛祿轉頭遞了個眼色,旁邊的一群將士掀開後門,沖了進去,徑直將徐華按翻在地。
徐華用勁扭起脖子,滿面通紅,用夾雜着濃厚四川口音的奇怪官話罵道,「早知如此,老子乾脆投漢王去了!他|娘|的!」
錦衣衛武將道:「你這不是承認了?哪些人和你是同|黨?」
徐華道:「你親娘和我是同黨,一塊兒睡過,生了你個龜|兒子!」
錦衣衛武將大怒:「拖進牢裏,往死里打,打到他招供為止!」
徐華被五花八綁拖出房間,外面霧沉沉的。重慶府的冬天又冷又濕,好像整天都籠罩在霧氣里,霧從來不會散去。
……此時的成都城裏,都指揮使司衙署里,上百個文武站在大堂上,公座上坐的卻是布政使郭資。郭資不僅是布政使,還是朝廷中|央的戶部尚書,拿着可以節制四川地區軍政的聖旨;現在大將薛祿離開了成都,郭資接手成都城防務的大權。
一眾文武躬身站在大堂上,滿滿一屋子全是人。郭資在上位說着話:「成都城城牆堅固,糧秣充足,有數十萬軍民;最多守兩個月,兩月!朝廷五十萬大軍增援必定能到達。諸位只要忠於朝廷,用心盡職,本官定在聖上跟前、為你們請功!
本官說句不謙遜之言,聖上倚重的幾個重臣,本官便是其一。值此要緊之時,誰為本官盡力、誰便是本官的恩人,前程無憂。絕無虛言!」
接着郭資一揮手,幾個大將便走上來,開始部署各文武值守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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