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水裏沐浴之後,朱高煦此時才感覺到了些許疲憊,身上軟綿綿的不想動彈。他穿上柔軟的絲綢衣裳,坐在柔軟的錦緞椅子上休息。
穿着月白裙的年輕宮女端着清香怡人的雲南茶上來,擺上兩疊點心乾果。他與坐在旁邊十六七歲的美貌王妃,相互說着分別時各自的事。
朱高煦不久前還風餐露宿,在粗糙的帳篷里睡覺、在泥濘的道路上跋涉,此時更覺得漢王府里確實奢華舒適。不過他心裏很清楚,就算自己擁有如此榮華富貴,也不能成天只在王府里享受;連他的父皇朱棣富有四海,仍會去四方征戰。
郭薇輕聲道:「壑兒滿月時,沈徐氏送了一份大禮,妾身問了王貴,那些東西大概值一萬貫錢之多。知道此事時,財貨禮物已造冊記載、收入府庫,妾身便沒自作主張,只等王爺回來決定。」
朱高煦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聽罷只是微微點頭。
郭薇便又問:「沈徐氏為何送如此貴重的禮?」
這時朱高煦抬起頭說道:「此前孟養司之役,與翡翠貿易有很大關係。沈家曾提出捐納一些軍費,但我沒要。這回沈徐氏借壑兒滿月之機,送一萬貫財貨,應該是彌補此項費用的意思。」
郭薇聽罷恍然道:「原來如此。妾身聽說商人重利,心裏還嘀咕沈徐氏為何變得那麼大方呢,果然是另有意思。」
朱高煦沒多想,隨口就說道:「我既然說了不用商人承擔軍費,沈徐氏仍然要補償咱們,並沒有好處算盡。可見她確實是個知得失進退的人,容易打交道,而且也有相當的財力。」
「只要好相與,就好了。」郭薇喃喃道。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釋,只得作罷。
當天朱高煦甚麼地方都沒去,只留在前宮,與郭薇母子待在一起。接下來兩天,他在下午分別去了姚姬和杜千蕊的院子,都是單獨相見。
不幾日,沈徐氏寫了書信送到王府。她寫道,本應親自到王府恭賀殿下,但她一介婦人多有不便,怕王妃等多心,於是邀請漢王殿下擇日到沈園品茶。
朱高煦次日上午就去了,他也想問問翡翠貿易重新開張的進展。
沈園就是戲院後面的一處園林。這一片建築群都是沈府的產業,有戲院、酒樓、客棧,包括沈園也是做生意的地方,應該是接待有身份的貴客之所,平時是有賓客來往的。
朱高煦最近幾次到沈園時,裏面通常都沒有賓客了。或因以前發生過兩次意外,沈府額外警惕。
此地在菜海子西側,不是雲南府城最繁華喧鬧的地方,卻也是城中人口密集之地。沈園正是鬧中取靜,到了這地方,便如同身在無人打攪的山莊別院中一般。
朱高煦走進一間廳堂,熟悉地掀開了後門,便觀賞着外面的池水與垂柳。
沒一會兒沈徐氏就來了,她穿着淺紅色的襦裙,淡妝輕抹,只戴着三兩樣金石首飾,淺色的衣裙讓她看起來年輕俏麗了不少。
沈徐氏款款作禮,面帶笑容恭賀道喜,又說準備了一桌美酒佳肴,中午為漢王慶賀。
朱高煦站在後門裏面,徑直問道:「我離開孟養司時,礦場已在採石,沈家這邊的進展如何了?」
沈徐氏的臉紅紅的,柔聲道:「殿下放心,第一批翡翠礦石已到永昌府倉庫,本月底可能就有一些玉石運到昆明城。我們加工出翡翠首飾、與各地商賈交易等事宜,殿下都不用擔心。」
「那就好。」朱高煦的心情變得稍微輕鬆起來,翡翠貿易的巨大利益、對他十分重要。他便放鬆地在一張石几案旁坐了下來。
朱高煦接着說道:「思行法被抓了,孟養宣慰使已換了思行法的弟弟,叫思任發;今後咱們仍要每年給他八百兩白銀。
本王要讓雲南各方、周圍諸土司看到,咱們籤押的盟約不會輕易改變。白紙黑字寫了八百兩,不管是敵是友,本王就要兌現。本王最看重的就是信用,做買賣更得如此!」
沈徐氏陪侍一旁,認真地傾聽着,頻頻點頭。
她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親手擺弄起了功夫茶。她一邊做着瑣事,一邊時不時看朱高煦一眼,聲音也愈發溫柔,「殿下出身宗室貴胄,原該養尊處優,卻能親身到那山野蠻荒之地征戰,百戰百勝所向披靡,威懾各方土司,當真叫人讚嘆。」
朱高煦聽罷,隨口苦笑道:「沈夫人有所不知,當年父皇還是燕王時,我才十餘歲、就去過蒙古草原。靖難之役若是沒有我衝鋒陷陣,那場戰爭必定更艱難,你信麼?」
沈徐氏一臉敬仰道:「妾身略有耳聞。如今見殿下英雄了得,哪能不信?」
她的聲音柔得像水,神情也是充滿了仰慕傾心的模樣,叫人十分受用。但她究竟是發自真心、還是一種技巧,朱高煦還真的無法確認。這沈徐氏雖是一介女流,但她待人處世的手段,確實很有分寸心思。
沈徐氏捧着小盞遞過來,又用隨意的口氣說道:「漢王府上書請赦免雲南府一些罪犯,朝廷已經准了。李樓先的夫君最近已回到了昆明城團聚。他們夫婦想見殿下一面,當面謝恩,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樓先那夫君叫甚麼……好像姓陳?」朱高煦隨口道。
沈徐氏輕輕點頭,微笑道:「殿下記性不錯,她的夫君叫陳興旺。妾身聽說陳興旺前些年逃亡在老撾土司,跟着一些亡命徒、受僱於當地一些大戶豪強,做的勾當恐怕也不太見得人。」
朱高煦尋思,那李樓先討好自己,也是為了求情幫她忙,現在事兒已辦成;而她一個戲子,自己也從她身上得不到甚麼回報。
他便說道:「算了,那件事不過是舉手之勞,讓他們不用再掛在心上。他們夫婦分別那麼久,好生廝守着,不用操心別的事了。」
沈徐氏輕輕搖頭道:「恐怕沒那麼好。」
「哦?」朱高煦微微有點好奇地發出一個聲音。
沈徐氏低聲道:「那陳興旺帶回來了個男孩兒,李樓先問他孩兒的來歷,他也說不清楚。李樓先向我哭訴,陳興旺成天與那孩兒形影不離,連睡覺都在孩兒房裏,看得比甚麼都寶貴,恐怕是陳興旺在外面與別的婦人生的。」
女子就是對那些家長里短的恩怨有興趣,連沈家家主也不例外。
朱高煦卻完全對那戲子的感情結果沒興致,他「嗯」了一聲,便不再多問。
他在園子裏與沈徐氏待到中午,又與她飲酒用膳。倆人說了不少生意上的事,但沈徐氏是個年輕女子,在言語中露出的淡淡情愫中,朱高煦感覺到了若即若離的曖|昧。不過他沒有強求甚麼,目前貿易的巨額利益還沒到手,他最想要的、是和沈府保持良好互信的關係。
……朱高煦回到漢王府,在前殿書房裏呆了一下午,翻看了雲南三司送來的成堆邸報,以及守御所的奏報。
雖然朱高煦以能征善戰聞名,但他寫得一手好字,幼年時期在京師跟着名師就練出來了。前殿書房也擺了很多書籍和案牘,很像那麼回事。他椅子靠牆、書案正面對的門口,在這裏不僅能看書寫字,還能會客。
公文太多看不過來,不過守御所近期的奏報,他還是大致瞧了一遍。其中有一份奏報,文字里一個「李樓先」的名字從他眼前閃過,他馬上細看了起來。
大致內容是,有幾個漢子從府城南門入城,看似漢人商賈身份,故交了錢便未被守城官軍盤纏。守御所先派了弟兄跟着,發現其中有人用聽不懂的土語交談。於是守御所立刻增派人手盯着,一行人先住了客棧;每日都有人去一處民宅周圍遊逛。
王府守御所派人查了那處民宅的主人,乃雲南府城名旦李樓先的住宅……
朱高煦翻到最後一頁,發現沒有字了。
李樓先不過是沈府的一個戲子,陸續有些來往。本來朱高煦是不太在意這個人的,但看到了這份奏報,又想起沈徐氏說過的事……李樓先的夫君陳興旺在土司地盤上,幹過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稍作思慮,便認為那幾個漢子中的土人,可能是老撾土司地盤上與陳興旺有關的人。這種江湖破事,朱高煦不是很願理會;但云南府是他的封地,這些亡|命徒跑到這裏來撒野?
朱高煦摩挲了一下寬闊的額頭,便招手叫門內的宦官:「叫侯海來見我。」
「奴婢遵命。」
不多時,典仗侯海入內。朱高煦把手裏的奏報拍在桌案上,說道:「即刻調王府守御所權勇隊,把這裏面寫的人,全部捉拿。審訊清楚後,送雲南府衙大牢,按律嚴懲!」
侯海抱拳道:「下官馬上去辦。」他說罷躬身上前,拿起了朱高煦放在桌案上的奏報,退走兩步,然後快步走出書房去了。
……
……
(汗顏啊,西風明日一定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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