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璋的軍報傳到郯縣州府時,正值深夜。
因為荀貞有過命令,只要是前線的軍報,不管何時送到的,都必須馬上呈交給他,所以值夜的軍府吏員不敢當耽擱,立刻就拿着這道軍報,去到後宅,求見荀貞。
今天難得公務不多,荀貞睡得較早,被叫醒後,他輕輕地挪開遲婢雪白的胳臂,從床上下來,披衣而至門口,接住軍報。
吏員稟報說道:「明公,是離狐郡潘將軍的緊急軍報。」
說完,候立一邊,等待荀貞看完後的指示。
荀貞打開封泥,略掃視一眼,精神登時集中,三眼並做兩眼,將軍報內容看完,下令說道:「召志才、奉孝堂上相見。」
府吏應諾待走,荀貞把他叫住,舉目望了望夜色,問道:「什麼時辰了?」
「明公,四更天了。」
要是夏季的話,這個時候東天已快微亮了,而今初春,白晝尚短,夜色依舊沉沉。
感受着早春夜風的料峭,荀貞改變了主意,心道:「前番從我巡州,志才頗受長途跋涉之苦,這兩天我見他氣色不好,反正已是四更天了,不急在這一時。」便說道,「到志才、奉孝家外,不要吵醒他倆,等他倆醒來,請他倆速到州府聽事堂。我在堂上等他倆。」
那府吏應道:「是。」
「回書潘璋,叫他繼續打探東郡情況。」
府吏接令而去。
遲婢睡得很香,荀貞不願驚動她,就沒有回屋,掩住門戶,悄然一人,踱步廊上。
手拿着潘璋呈來的軍報,荀貞陷入思考。
曹操會捨棄東郡,這有點出乎荀貞的意料。
如那張邈之流,雖是苟延殘喘,可要他們捨棄已有的地盤,換去別地發展,不用說,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但曹操卻能放棄東郡,所謂壯士斷腕,或許指的就是這種果決。
東郡東邊是荀貞,西邊袁紹,狹窄的一郡,被夾在當下北地的兩個最大勢力之間,的確是可供發展的前途黯淡。換了是荀貞?荀貞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想來想去,荀貞心道:「大約我會和孟德一樣,毅然決然地暫舍東郡,以避開正盛的敵人鋒芒,覓得別地,以作發展,待有所成,或耐心地等到合適的時機到來,再作反攻的打算。」
「然今海內群雄,若袁本初者,縱強一時,不足慮也,唯孟德,堪稱勁敵。他想棄東郡而西走,我卻是不能就這麼看着他離開東郡,給他喘息機會的!」
「我實在是不想現在就與袁本初的勢力地盤直接接壤,原先打算等到袁本初與公孫瓚開戰後,再籌謀西進,取東郡、陳留,北占青州,可眼下看來,為了不叫孟德竄掉,我也只有提前用兵東郡了!……卻只是,東郡西鄰冀州,我怎麼打,才能把孟德包在東郡,不使他逃掉?」
無須使用地圖,東郡周邊的山川形勢、鄰郡情況,可以說是早已都印在了荀貞的腦中。
停下腳步,負手眺望夜空。
一個東北、西南走向的,甚是狹窄的郡的形狀好像浮現在了深沉遼瀚的夜空之中。
不知何時起了霧,霧氣蒙蒙,遮掩星月。
但這個懸掛夜空上的狹窄的郡,透過白色的濃霧,卻是清晰可見。
此郡西南、東北長近四百里。
東北部位較寬,然寬處最長處也不到二百里;西南
部位窄,窄處僅有幾十里。
黃河由河內郡流入此郡,流經郡中部、東北部,東北而上流入平原郡。
這個郡毫無縱深,除掉一條大河,再無其它險隘。
沒有縱深,是曹操無奈捨棄此郡的一個主要原因;可從現在荀貞的角度來看,沒有縱深,同樣也就導致了他不好把曹操「包在東郡,使其不能外逃」。
想那曹操而下郡府所在的衛國,位處在東郡偏西南的位置,黃河北岸,距離冀州只有短短的三四十里路程,見勢不好,曹操上午從衛國西逃,輕騎疾馳的話,下午就能奔入到冀州境內。
這可該怎麼才能把他堵住?
荀貞苦思無策,望着朦朧的夜空,不覺略微後悔。
他心中想道:「我是不是把孟德打得太狠了?早知他會做出放棄東郡的決定,此回亢父、昌邑之戰,我就該讓他一步,不把他逼迫在窄窄的東郡一郡之地。」
屋門打開,荀貞聽到輕盈的腳步聲。
沒等他回過頭去,一件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隨着,是婉媚的話音:「大家,外頭冷,怎麼不到屋裏?」是遲婢醒來,不見了荀貞在身邊,乃出來尋他。
「我在考慮一件重要的事。」
遲婢給荀貞拿來了大氅,她卻衣着單薄,只着薄紗絲裙。
夜風吹來,她打了個冷顫,便依偎到荀貞懷中。
遲婢身量頗高,體態頎長,不用怎麼抬臉,就能看到荀貞,她呢喃似地問道:「什麼事?」
有道是「月下觀美人」。
此刻的月色雖是被霧氣遮擋,十分迷濛,可也正因迷濛,更襯出了遲婢的姿容,彎彎柳眉的一雙星目,如似秋波,紅唇如櫻,引人遐思。
由這紅唇,驀然想起了今晚睡前的些許場景。
荀貞不再多說,笑道:「我聞春宵一刻值千金。阿蟜,不說那些了,良辰春宵,不可辜負也。」
擁着遲婢豐腴的身子,荀貞與她回入屋中。
室內爐香撩人,室外月色隱隱。
……
荀貞一早起來,盥洗完了,隨便吃些飯食,留下因為疲累而仍在酣睡的遲婢,往去前院。
到了前院堂中。
等不多時,戲志才、郭嘉相繼來至。
荀貞把潘璋的軍報給他二人看。
兩人看罷。
郭嘉皺眉說道:「明公,曹東郡遠非張孟卓之輩可比,其人多智謀,能得人心,且其諸弟、諸夏侯俱有勇力,若縱其而逃,恐怕日後即使非為大患,亦將為我徐州之小患也。」
荀貞問戲志才,說道:「志才,你看呢?」
戲志才沉吟稍頃,捻須說道:「明公,潘璋軍報中言,東郡豪紳密報稱說,曹東郡有意竄逃并州。此雖豪紳所言,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并州,出精卒之地也,又俯瞰關中,如果任由曹東郡竄逃到彼,不是將成我徐州小患,他必會成為我徐州將來之大患!」堅決地說道,「斷然不可坐視不理!」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顧視二人,道出了他的考慮,說道,「我亦認為不能放孟德去并州,可是東郡狹窄,鄰接冀州,就算我現在下令潘璋進襲,只怕也難以留下孟德!卿兩人就此,可有何以教我?」
郭嘉想了一會兒,說道
:「這的確是個麻煩。」
戲志才忖思多時,說道:「眼下之計,不外乎二。」
「志才,卿果奇士,竟有兩計之多?」
戲志才微微搖頭,說道:「明公,雖有兩計,這兩計卻都不見得都行。」
「你且說來我聽。」
郭嘉亦聚精會神,等待戲志才講說他的兩計。
戲志才說道:「先不令潘璋發起進攻,檄子龍,經平原郡,攻東郡之東北諸縣,以此來吸引曹東郡的注意;然後由潘璋擇揀精銳,出離狐,過濮陽不攻,急渡河,奔襲衛國!」
「以子龍佯攻,使潘璋急襲衛國?」
戲志才說道:「曹東郡既然決定了放棄東郡,那麼他現下肯定正在做撤離東郡的準備,從各縣徵募糧餉等等必不可少,這種狀況下,為了使東郡郡中不致發生騷亂,影響他撤軍的計劃,面對子龍的突然進攻,他勢必會派兵阻擋,如此一來,他的注意力不免就會被調到子龍那邊。
「也正是因他正在做撤軍的準備,其軍中現在必然軍心不定,離狐縣到衛國,雖隔大河,然相距甚近,百里而已,潘璋如能得到濮陽、衛國等縣的豪強、士民相助,急襲衛國,則趕在曹東郡未能做出及時的反應之前,拔克此縣,把他擒獲的可能,忠以為,還是有的。」
荀貞頷首,說道:「卿言甚是,此策確是有可行性。卿之二策是何?」
戲志才說道:「倘若上策不行,就廣散謠言於冀,指出曹東郡非久居人下者,以此影響袁本初,使袁本初不放他去并州。此忠之第二策也。」
第二策,相當於是第一策的替補對策。
第一策有成功的可能性,但說實話,荀貞也好,包括戲志才本人在內也罷,對此策的把握實際都不是很大。無它緣由,還是那個緣故,東郡無有縱深,衛國距離冀州太近,並且離狐、衛國間還有黃河為阻,即使潘璋得到了東郡豪強的幫助,能夠快速地渡過黃河,攻至衛國城下,可究竟能否再趕在曹操出逃之前,把他擒下?這是誰都不能保證的。
因是,在荀貞看來,第二策倒是比第一策更有成功的可能。
畢竟袁紹此人的性格,荀貞相當了解。
外寬內忌,矜愎自高,所任多親戚。這個判定,綜合袁紹目前的施政,可謂是半點不錯。
荀貞問郭嘉,說道:「奉孝,卿何見也?」
郭嘉說道:「監軍兩策,俱皆高明,嘉以為,可以雙管齊下,同時行之!」
荀貞見郭嘉似意猶未盡,笑道:「還有什麼高見?奉孝,一起說出來吧。」
郭嘉說道:「前接程君昌來書,東郡幾成赤地、民不聊生,由此推斷,不管曹東郡是不是想竄去并州,至少他棄東郡而走,此斷不會假。明公,之前所以不攻東郡者,是為了暫時避免與袁本初發生直接的衝突,既然現下將取東郡,並且東郡必為我得,嘉愚以為,平原、陳留兩郡,亦可取之了!」
荀貞贊同郭嘉的意見,問戲志才,說道:「志才,卿以為呢?」
戲志才從容笑道:「三郡既得,青州亦可取矣!詐言明公頗讀太平經的謠言正在往青州散播,取得青州在手,再以田、糧為餌,百萬青州黃巾,不難為明公所用,我徐之民力將因此而得到極大之補充。然後擴軍演武,坐待冀、幽兵爭,或獲漁翁之利,或趁彼兩方無暇它顧之機,兵出豫州,攻滅李傕、郭汜諸賊,迎天子還於舊都,則海內之定,指日可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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