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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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寺的格局是一大兩小三個院子。
中間的院子最大,歸荀貞使用。兩邊的院子較小,一為鄉佐、佐史辦公之處,一為游徼駐足之地。
——游徼是由郡中派下來、配合縣鄉維持治安的,就好比郡級的治安巡查員,通常不止負責一個鄉,像小一點的鄉,可能一個游徼得負責兩三個鄉,所以需要不停地巡查各鄉、諸亭,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並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但人不是鐵打的,也不可能每天都巡查,所以在鄉中給他留了一個小院,連辦公帶歇息。
樂進從後門進到主院,見一個帶冠、黑衣的佩劍吏員剛好從堂中出來,低着頭往院外走。樂進瞧了兩眼,轉到堂前,登階而上,堂內只有荀貞一人,正跪坐在案前,在一片簡牘上寫字。樂進在門口脫下鞋,向荀貞揖了一揖,說道:「貞之,在忙呢?」
「文謙?……,你起來了?」
「慚愧,慚愧。這幾天趕路有點累,一覺睡到現在了。」
「知道你累,昨兒你睡着後,可是鼾聲如雷啊,吵得我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睡不下去了。……,灶上給你留的有餅、羹,吃了麼?」
樂進在案幾側邊的一個榻上坐下,答道:「昨晚飲酒略多,病酒頭疼,沒有胃口吃飯。沐手的時候,就着瓢喝了點井水,——你舍院裏的井水不錯,冰甜可口。」問道,「我剛進院時,見有一小吏出去,垂着個頭,心不在焉的,有什麼為難的公務麼?」
荀貞先不回答,說道:「你等我片刻,等我將這封信寫完。」筆尖蘸墨,一筆一划、認認真真地在竹簡上續寫了幾行字,最後兩行分別寫道:「謹伏地再拜」、「忠馬足下」。
樂進坐在榻邊,看不清他寫的內容,不過能看到大概的格式,問道:「這是給誰在寫信?」
「陽翟有個朋友,姓戲名忠。我給他寫封信,邀他有空來鄉中看看。」荀貞洗了洗筆,將之放到筆架上曬晾,收好書簡,印上封泥,先放到一邊,這才接上樂進方才的問題,說道,「不是有為難的公務。剛才那吏員是本鄉的鄉佐黃香,他是來向我告辭的。」
「告辭?」
「本鄉有一大姓,高氏。黃香與高家子有矛盾,發生過爭執,所以他前兩天去找了縣君,提出請辭。縣君將他安排去了別處。」
地方大姓逼走長吏的事情都常見,更別說逼走一個鄉佐了。樂進也不奇怪,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問荀貞,「那這個黃香一走,鄉佐豈不是空缺無人了?」
「黃香帶來了縣君的吩咐,叫我推舉一人。」
「可有人選?」
荀貞把手放在案几上,衝着樂進略微傾身,笑道:「我覺得文謙你就不錯。鄉佐一職,君可願為否?」
「貞之,且莫笑言。」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我的確是在笑言。文謙,你文武兼資,有學問,有勇略,怎麼能屈就一個斗食的鄉佐呢?……,我昨天給你說,今日有事與你商量,你還記得麼?」
「我正為此事過來。貞之,你有何事要與我商量?」
「你打算在我這裏待幾天?準備什麼時候走?」
樂進想道:「這話怎麼聽着像趕人呢?卻不似貞之作風。」荀貞待他一直都很熱情,突然問出這麼句話,難怪他疑惑不解。他說道:「我本打算多待幾天。不過你要有不便,我下午就可以走。」
「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你,你家中還有何人?」
「父母皆在,有一兄。」
「噢!……,你還有一個兄長。」荀貞心道,「不記得樂進有兄長啊?」隨即想道,「也許是早死了,也許是只是常人一個,故此泯然無聞,史書不載。」又想道,「他家有長兄倒是件好事,對我下邊要說的話有利。」笑道,「文謙,我適才問你對鄉佐一職是否有意,固為笑言,但是有一點卻不是說笑。」
「什麼?」
「我確實很想你能留下來啊。……,你願留在本鄉,為我佐助麼?」
「留在……。」樂進完全沒心理準備,陡然聽荀貞說出這麼句話,登時一愣,回過神來,說道:「留在本鄉?」
「你也看到了,我今為鄉有秩,治下雖不過一鄉之地,民眾只有萬餘,但要想治理好,也是不易。我身邊的這幾個人,如阿偃、小夏等,大多有勇力而不通文書,文謙你文武雙全,我很想你能留下來助我。」
「這,……。」
荀貞一面留意樂進神情,一面佯作大笑,說道:「文謙,我這絕非是在勉強你,你若是不願也沒關係!我也知這鄉中太小,恐怕留不住你這個大才。你有何想法,儘管言來。」
樂進已經加冠,是可以出仕的年齡了。他原先在鄉中時也有過出仕的念頭,只是因他一個出身不高,二來又無名師作為招牌,故此默然無名,不被鄉人所知,雖有此心,奈何無人引薦。
不過,此時聽了荀貞的話,他卻也沒有歡喜,而是躊躇不定。
他想道:「貞之待人友善,與我一見如故,在一起的時間雖還不長,但我二人言語投機,意氣相投。以他的為人,我若留下,他必不會虧我。且家中有長兄在,也不必擔憂父母。從這兩方面看,我留下來也是無妨。……,只是?」他環顧儉樸的堂內,又望向院中的窄小。
「只是貞之今才為鄉有秩,治下一鄉之地,遍數吏員,五六人而已,且多是斗食、佐史。——我留下又能做些什麼呢?鄉佐非我願,佐史還不如鄉佐。難不成做一個吃閒飯的賓客?」這更不是他願意的。
他儘管出身寒門,不敢說有遠志,但也是有些志向的,很小的時候就羨慕縣令、郡守出行的壯觀場面,曾經私下裏憧憬:「有朝一日,若能宰百里之地,佩黑綬,為一縣之守,我願足矣!」有這樣的志向,肯定不想當一個吃閒飯的賓客。
他沉吟忖思,不做聲。荀貞也不催他,只靜靜地等他做出決定。他在思忖,荀貞也在琢磨。
荀貞注意着他的表情,想道:「文謙這次回來得不早不晚,剛好趕上我遷為鄉有秩。如果我還在繁陽亭的話,這番留他的話斷不敢說。今日我為鄉有秩,一鄉雖小,寺中的佐史小吏也皆不入流,但至少我『入流』了,能佩戴印綬,『有了秩』,為一少吏了,勉強算有些『權勢』算是入仕的正式開始。更重要的,加上我『荀氏』的名頭,也許能打動他?」
樂進只是沉吟不語,表情變幻。荀貞又想道:「我也知今日貿然開口,有些魯莽,但這次若不能留下他,他家在兗州,與潁陰相距幾百里,待他走後,再想與之相見就不知是在何時了。」
放在後世,莫說幾百里,幾千里也朝發夕至,但放在當下,幾百里就是一個遙遠的距離。就像樂進這次奔師喪,他徒步而行,幾百里地足足走了半個多月,便是騎馬也得好幾天。——今次若不能留下他,放他走了,下次相見還真的是遙遙無期。
荀貞這魯莽之舉也是不得已為之。他暗嘆一聲,想道:「我這也只是因為無奈。」
樂進起先思忖的時候,不知不覺身體放鬆,這時復又挺起腰,眉頭也舒展開來,轉臉看向荀貞。荀貞知他做出了決定,臉上帶笑,心中忐忑,問道:「文謙,考慮的怎樣了?」
「進與荀君,這次雖才只是第二次見面,但荀君待我如推赤心入腹中,贈錢送馬、解衣推食,無微不至。君的恩情厚意,進不能不報。」樂進這番話說的很嚴肅,很正式。荀貞約略猜出了他決定,饒是城府深沉,也按捺不住歡喜,開心地笑道:「文謙,你這是答應留下了?」
樂進頷首,於榻上拜倒,說道:「進雖智謀淺短,庸庸碌碌,蒙君不棄,願為君效犬馬之勞。」
荀貞大喜,自榻上一躍而起,繞過案幾,把他扶起,笑道:「只恨與文謙相識太晚!」
樂進考慮了這麼長時間才做出決定,荀貞知他必是權衡利弊、做了很大的矛盾鬥爭。不過,他本也就沒想着自己一句話就能引樂進折腰,人都不傻,如果沒有利益,誰會甘願相投?——這些事知道就行了,不必說出。他想道:「文謙所以答應留下,如我所料不差,八成原因應是因為我荀氏的名頭。……,有一個世家的出身,果然占莫大的便宜。」
他猜的一點不錯。最終使樂進決定留下的正是他「荀氏」的出身。
荀氏乃天下名門,今之郡守又與他們有族姻的關係,並且樂進想起來昨天那個報訊的佐史曾說:縣君對荀貞也很賞識,在荀貞立大功前就有意擢為門下主記。——既有郡守為其族姻,又得到縣令的賞識,出身名門,弱冠俊彥,荀貞今雖才為鄉有秩,但前途不可限量。
反過來看樂進,寒門小戶的出身,沒後台沒背景,與其苦苦尋找機會,不如就此依附在荀氏的這棵大樹上。——這也是寒門士子常用的出仕辦法,汝南袁氏為何能門生故吏遍天下?故吏,是過去的下吏;門生,便多是主動依附上來的寒門士子了。一旦與世家大族連上關係,不但容易獲得名望,並且在諸如孝廉、茂才等等各類的舉薦中也容易獲得機會。
世家因門生眾多而勢力龐大,門生因依附世家而平步青雲。對此二者而言,兩全其美。
荀貞與樂進相識一笑。
荀貞忐忑過後,驟然放鬆,握着樂進的胳臂,笑着看他,略帶得意,頗有成就感地想道:「這招攬『名將』似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麼?」忽然心有所思,轉頭看案几上寫好的書信,笑容滯了一滯,得意頓時飛散,「唉,招攬『名將』不難,是因樂進出身孤寒。……,招攬『謀士』就太難了!」
他自與戲志才在荀彧家見過一次後,再無二次相見,雖說彼此有書信來往,但總覺得有一道隔閡橫在他兩人之間,戲志才總客客氣氣的。他想將兩人的關係得到更進一步的發展卻不能,實在是為此頭疼萬分。
院外有人進來,腳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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