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荀貞調動兵馬這件事,陶謙就算再保密,也難以瞞住所有的州府吏員。州吏都是徐州本地人,大多出自各郡的士族,他們一知道此事,各地的士族也就知道了。
徐州五郡的士族,有的彼此時有來往,有的互結為姻親之家,東海、琅琊、下邳等郡的士人,不少和廣陵的士人有着或遠或近的關係,當聞知這等大事後,為了自家宗族的利益,這些士人不可能無動於衷,於是,他們紛紛遣人、或者寫信,去向廣陵的熟人打探此事的真假虛實。
廣陵的士人,有傾向荀貞,因而口風嚴的,也有覺得荀貞、陶謙是一丘之貉,兩人都是圖謀徐州的「外州子」的,自就不會給荀貞隱瞞,知道多少便說多少。
沒用多久,東海等郡的士人就確定了:荀貞的確是在調動兵馬,準備進兵下邳了。
確知了此事後,各郡士人們的表現不一,看待此事的角度不同,但總體來說,沒多少人為陶謙擔憂,反過來,卻有不少人都在暗暗期望荀貞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
說到底,陶謙在徐州這幾年,行事剛強,一味以勢壓人,州中的那些名士不少都吃過他的苦頭,乃至有因為不配合陶謙而被下過牢獄的,現今荀貞要和陶謙爭徐,雖說他兩人皆非徐州土著,俱為「外人」,可畢竟一來荀貞出身名族高姓,雖系荀氏遠房,卻也算是個「公族子弟」了,一向來的名聲不錯,又有討董的戰功,二來,看荀貞在廣陵的為政,也像是個寬容的人,不管怎麼說,如果他獲得了勝利,徐州改由他來當政,總該是會比陶謙強一些的吧?
這一日,州典農校尉陳登借休沐之日,在頭天晚上回到了家中。
陳登家在下邳郡淮浦縣。
淮浦是下邳郡最東邊的縣。「浦」者,「水邊或河流入海的地區」之意也,顧名思義,此縣緊鄰着淮水,位在淮水北岸,淮水過了此縣之後,再向東百里,即匯入海中。
淮浦離東海郡和廣陵郡都不遠,北上百里是東海郡,向東四十里或向南百里則皆為廣陵郡界。
這個地理位置決定了將來荀貞、陶謙一旦開戰,淮浦必定躲不過戰火。
所以,當在獲悉荀貞開始備戰,也許很快就會挑起戰爭後,陳登已是顧不上陶謙可能會因「他忽然歸家」而出現猜疑,剛一等到休沐,就提前連夜快馬趕回了家中,和父兄商議該如何應對此事。
陳登的父親陳珪是靈帝時太尉陳球的從子,其族世代二千石。
陳珪之前做過縣令,後來離職歸家,他本人的這個縣令之職當然不算高官,但他的兩個從兄弟,即陳球的兩個兒子,卻都是有着被朝廷任為太守的資歷的。
陳家既有此等聲資,因而在下邳當地、以至在整個徐州的士族中都是名列翹楚的。
陳登掌州中屯田事,在休沐前兩日,他就找了個有關屯田方面的藉口,提前離開了州治郯縣,先去了厚丘,厚丘在郯縣東南,離淮浦不遠,只有一百多里地,休沐日的前一天,陳登傍晚出發,一夜疾馳,次日上午便回到了在淮浦的家中。
到了家中,他顧不上盥洗,也顧不上換衣,徑往後宅,來見他的父親。
陳珪卻竟還未起床!
陳登催促侍女快把陳珪叫起。
在室外等待的時候,他心中想道:「荀廣陵秣馬厲兵,備戰下邳,淮浦離廣陵甚近,父親與廣陵士人多有交好,不可能沒有得知消息,當此時刻,卻高臥不起,想來定是已有成算了吧?」
果然知子莫如父,知父也是莫如子。
陳珪確是已有成算。
荀貞此前就曾多次遣人和陳登交往、和陳家交往,如今興兵在即,自是不會忘掉陳家,便在陳登趕回家中的前一天,荀貞才剛又遣秦松來到陳家,和陳珪密談過一番。
陳登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陳珪從室內出來。
見兒子立在室外廊上,被寒風凍得臉頰通紅,陳珪一邊整頭上冠帶,一邊笑道:「雖是入了春,天尚寒冬,你不在郯縣待着,跑回來作甚?」
「今日休沐,故得空歸家,拜見父親。」
「我看你不是回來拜見我,是在郯縣聽到了什麼風聲吧?」
「父親料事如神!登的確在郯縣聽到了點風聲,因事關重大,不好遣人送信,故而趁着休沐,趕回來一趟,想與父親商議。」說完這句話,陳登又問道,「不知我二兄何在?」
陳登的兄弟不少,有兩個兄長,三個弟弟,弟弟年少,不足謀大事,是以他問兩個兄長何在。
陳珪說道:「你回來得不巧,他倆都不在家。」
「……,去了哪裏?」
「一個去了良成,一個去了廣陵。」
良成是下邳最北邊的縣,在下邳的西部,離下邳縣不遠,離東海郡更近,北上四十里便是東海境。陳登長兄的妻子是良成人,這去良成的,定然就是陳登的長兄了。當此時刻,陳珪讓次子去廣陵,而讓長子去良成,用意很明顯,必是讓長子去說服他的妻族,為荀貞出力了。
陳登眼前一亮,說道,「父親是想?」
「昨天秦文表又來了家裏,給我帶來了一封荀廣陵的親筆信。」
「敢問父親,荀廣陵在信中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不外乎斥笮融之惡,責陶恭祖之偏私。」
「就這些?」
如果只有這些內容,陳珪怎麼會把長子遣去良成,把次子派去廣陵?
陳珪笑道:「就這些還不夠?」
「……,父親!」
「哈哈,荀貞之信中說,素聞你才華卓亮,雄氣壯節,文武膽志,實乃徐州之英,天下之傑,是以,想嫁個賢女給你。」
陳登愕然:「嫁個……,給我?」
「是啊,荀廣陵說他族中有一女,按輩分是他的族妹,素有賢淑之名,可為汝之良配。」
「可我早已娶妻。」
「荀廣陵願把她以小妻配汝。」
荀貞此舉,卻是和曹宏建言陶謙拉攏薛禮的辦法不謀而合。
對陳家來說,如能與荀貞結為姻族,一旦荀貞取勝,那麼他們陳家在徐州的地位自是牢不可破,這要比封官行賞的許諾更令人心動。而對荀貞來說,陳登之才,他前世就知,如能得陳登為自己的「族妹夫」,那就不但有利爭徐,而且有利日後發展,實實在在地是賺了一大筆。
「父親答應他了?」
「潁陰荀氏乃豫州望族,且與我家同為『公族』,與我家門當戶對,我為何不答應他?」
荀爽出任過三公,陳球也出任過三公,兩家都是「公族」,政治名望上沒有差別;而如論族名家聲,家在中原的荀氏,事實上還要比偏居徐州的陳氏高出許多。於情於理,陳珪的確是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萬一荀廣陵落敗?」
「你在州府為吏,難道還不如我看得清楚麼?荀廣陵雖弱,郡中軍民一心,外有孫堅為援,陶恭祖雖強,州里各懷心意,袁術實難依靠,戰事一開,勝者必荀廣陵是也。」
陳登其實也是這個判斷,見陳珪意思已決,遂不復多言,只是從天而降一個「荀家賢女」,轉眼他就要成為荀貞的「族妹夫」,這感覺總有點古怪,心中不由想道:「我幼弟尚未婚娶,荀廣陵既有意與我家結為婚姻,卻為何不選我幼弟,反而選我?」
他卻哪裏知道,荀貞對他的才幹實是垂涎已久了也。
便不說前世所知,只說今世所聞,陳登為州典農校尉才多長時間?州中農事已大有改觀,黃巾亂徐時留下的破壞已被修復得七七八八,數年間,州府已從貧乏變成到充盈。
這等實幹之才,荀貞豈會放過?
陳登收起心頭的古怪異感,對陳珪說道:「父親所言甚是,登亦以為荀廣陵雖弱,未嘗不能勝也。」
「陶恭祖以霸道治州,任人唯親,行剛強之舉,卻又色厲膽薄,今亂世已至,吾觀其能,實非可以安境保民者也!」陳珪喟嘆一聲,接着說道,「吾州方經黃巾未久,士民的元氣還沒盡復,我又何忍州中再起烽煙?只是為吾州的長遠而計,陶恭祖實不如荀廣陵啊。」
陳珪選擇支持荀貞,願和荀貞結為婚姻之家,並非只是因為覺得荀貞會取得勝利,他更多的是為了徐州的未來,換言之,是為了徐州士人的未來,是為了能在亂世中保住徐州士人的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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