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雲長何在?」
文聘答道:「在後頭為我等斷後。」
荀貞細問之。
原來:劉備、關羽到了董營門前,百般辱罵,再三耀武,終激得營中董軍大怒,何機遣了三四十騎出營來襲,從劉、關去的那七八個步卒很快就被殺死,唯余劉、關二人呼喝奮戰、關羽着實驍悍,一面護住劉備,一面與數十董騎游戰,竟是不落下風,反更連斬敵騎於馬下。
就在這個時候,文聘帶兵卒趕到,救下了劉、關,往本陣而走。
見有荀軍的援兵到,那數十董騎稍稍退卻,然因見來的皆是步卒,並無騎兵相隨,於是又跟從迫上。劉備、關羽遂叫文聘帶步卒先走,而他兩人則主動留在後頭為文聘斷後。
荀貞陣中的望樓已經搭好,荀貞登到樓上,遠眺望之,遙遙見前頭四五里外,有兩股騎兵一前、一後,正朝這邊馳來。前頭是兩騎,雖看不太清,卻也知道此必是劉備、關羽,後頭三十多騎,應就正是尾隨追擊的董騎。
只見馬蹄奔騰,煙塵滾滾中,劉備、關羽以少敵多,卻怡然不懼,時不時還放緩速度,把刀、矛置於鞍前,扭身挽弓,朝後頭射上幾箭,只是他兩人的箭術並非超等,騎逐馬上,顛簸之下,射得不太準,七八箭里或能有一箭射中敵騎。
那數十董騎卻也並非只是被動挨打,亦時時挽弓射箭。
敵我兩方你來我往,箭矢不停。
董騎中有一人射術甚精,連着幾箭都是緊擦着劉備坐騎的馬屁股邊兒上過去,一看這人就是在打「射人先射馬」的主意。——馬屁股的範圍比劉備人身的範圍要小,射起來難度更高,可劉備披的有鎧甲,便是中上兩箭也無所謂,所以這騎射他沒披甲的坐騎,坐騎如被射中,必會因痛而驚,鐵定會撂個橛子,那劉備沒準兒就會被拋落馬下,一掉下馬那就凶多吉少了。
劉備也是膽大,半點不怕,箭雨中,依舊從容不迫。
荀貞傳下軍令,令道:「叫益德速領百騎前去接應玄德、雲長。」
張飛和辛璦統着騎兵現正在陣前戒備,因他們處在陣型最前,沒有人、物阻擋視線,所以不必登高,也能看到劉備、關羽現下所處的險況。張飛正準備要請令去救他二人,荀貞的軍令適時即到,他忙點了百騎精銳,飛身上馬,一疊聲呼喝催奔,卷馳往去迎救劉備、關羽。
荀貞在望樓上高高望之,見張飛帶百騎出陣後,那數十董騎頓放慢了馬速,似乎是商量了幾句,不敢再往前追劉備、關羽了,勒馬轉向,往本營歸馳而去。
一邊是張飛接住了劉備、關羽,一邊是那數十董騎折頭歸還本營,兩邊分開,各往東西,這一場小追逐戰就算是就此宣告結束了,荀貞輕吐了口氣,心道:「雲長勇武,膽勇不足為奇,卻未想到玄德亦竟這般悍勇。」
其實,這並不奇怪,劉備出身輕俠之流,本就是個好勇尚氣的,說不好聽點,他本就是個觸法犯禁的「亡命之徒」,膽大實屬正常,只是荀貞受前世看到的那些書、影視劇的影響,把他當成是了一個「仁厚長者」般的人物,而自劉備投到荀貞手下以來,他也一直都是以「寡言寬厚」的形象示人,從來沒有過「過火」的行為,故此荀貞卻是不覺忽略了他的輕俠出身。
事實上,劉備如真僅僅只是個「仁厚長者」,關羽、張飛這樣的萬人敵也不可能和他那麼投脾氣。
荀貞正要下望樓,忽聽得前頭陣上一陣驚呼,忙抬眼看去,卻見竟是便在剛才他走神低頭的那一瞬,關羽離開了劉備、張飛,獨自一騎反向離開退走的那數十董騎追去。
關羽剛才往本陣來時並沒有一味疾馳,而是時快時慢,因而此時坐騎的力量尚足,這會兒在他的催馳下猛然發力,急追之,片刻功夫就趕上了那數十董騎。那數十董騎萬萬沒料到關羽居然敢一個人反而追過來,剛才是他們追劉備、關羽,這會兒是關羽追他們,卻就變成了他們背對關羽,不好應對,登時慌亂起來,有扭身挽弓的,有忙不迭朝左右分散奔逃的,也有懼關羽射箭,連忙伏在馬身上,一個勁兒拍馬快走的。關羽卻不理會餘眾,催馬只追一人。
荀貞看去,依稀認出,這被關羽追的似乎正就是剛才連着箭射劉備的那一董騎。
這個董騎不如關羽馬快,很快被關羽追上,離得遠,荀貞看不清楚細節,只見關羽的坐騎剛剛超過那個董騎的馬尾,關羽好像是一俯身,緊接着便遙聞一聲馬嘶,那董騎的坐騎轟然倒地,那董騎頓被摔落地上。旋即,關羽馬到其邊,又一俯身,把他夾起,兜馬轉回,從容奔向張飛、劉備。那餘下的數十董騎眼見同袍被抓,卻俱皆落魄,無一人敢來救之,自管逃散。
荀貞陣前看到這一幕的將士無不歡呼喝彩,左、右兩陣也幾乎同時傳出了歡呼之聲。
立在荀貞邊兒上的程嘉驚道:「雲長剛才是拽着馬尾,把那董兵的坐騎給拽倒了麼?」
儘管沒有看清楚,可樓上觀戰的諸人卻都猜得出來,定是如程嘉所說。
荀攸贊道:「力勒奔馬,雲長真虎士也。」
荀貞等人下瞭望樓,回到將旗下,等了會兒,劉備、關羽、張飛回到了陣中,過來復命。
劉備伏拜在地,說道:「備等到了董軍營外,百般挑戰,最終卻只引出了數十董騎,非但未能將其大隊引出,不能完成君侯的將令,還又把從備、羽前去挑戰的兵卒折損了,請處責罰。」
荀貞把他扶起,上下觀之,見他除了額頭冒汗,身上並無半點傷損,說道:「我本叫卿帶三百精卒過去挑戰,卿卻只帶了七八兵卒過去,幸得卿無事,要不然,我悔之莫及也。」頓了頓,又笑道,「卿不遵我軍令,雖為吾弟,我本亦該責之,然雲長於兩軍陣前,單騎逐敵,擒敵勇士,大壯我軍士氣,功勞不小,堪可功過相抵。這責罰,便且繞過你罷。」
劉備拜謝。
荀貞又將他扶起,再又去到關羽、張飛前頭,把他兩人也扶了起來,看向關羽臉上,見他面不紅、氣不喘,雖是剛經過一場頗為危險和激烈的戰鬥,卻是神色如常,不覺嘆道:「雲長非只有虎力,更有虎膽,真一身是膽。」踢了踢被丟在關羽腳邊的那個董騎,說道,「汝可知擒你者何人也?吾帳下虎臣關雲長是也。」
關羽說道:「未能完成君侯將令,雖是擒了此賊,不過一無名鼠輩,不值一提。」
張飛問道:「君侯,此賊該如何處置?殺了麼?」
荀貞說道:「雲長說得好啊,不過是一無名鼠輩,值不得殺,解開他。」
在場的都是猛將,一個小小董騎翻不出什麼浪,張飛當即從令,把捆在那董騎身上的繩子解開,揪着他的脖子,讓他站起,又一腳提到他的膝彎,迫其跪下。
荀貞負手而立,居高臨下,蔑視地瞧着他,對他說道:「我不殺你,放你回去,你且為我給你家校尉帶個話,就對他說:不但你,便是你家校尉在我眼中也不過是一無名鼠子,當年我與董卓共討黃巾時,你家校尉算個什麼東西?今也敢攔我的進路?如果識相,早些投降,我或尚可免他一死,如不肯降,就等着如數日前的那千許董騎一樣,被我帳下的虎士們把他的首級當做一場功勞罷。」吩咐左右,「割了他的鼻子,削了他的耳朵,扒了他的甲衣,放他走。」
割鼻、削耳,這是慣常用來羞辱敵人的辦法,扒去衣服,更是對有血性之人的極大侮辱。
左右的親兵得令,按住這個董騎,先是盡數扒掉了他的甲衣,接着手腳麻利地砍掉了他的鼻子和雙耳,也不給他包紮,就怎麼拖着他出了陣外,驅其離去。
荀貞經歷過的戰鬥不少,在之前的歷次戰鬥中,他很少用此類辱人的辦法,劉備問他道:「君侯割其鼻、削其耳,又扒其甲衣,縱之歸營,命傳話給董軍校尉何機,……君侯是欲用激將之計麼?」
荀貞笑道:「我與董卓當年討黃巾,巨鹿戰時,我為頭功,何機在董卓帳下,豈會不知我的威名?之所以前番遣千騎來試探我,只不過是欺我新卒多,以為我軍戰力不高而已,而今他那千許騎兵被我一網打盡,他定已喪膽,不復存輕視之心,故而膽怯不敢戰,卿與雲長只帶了七八人去挑戰,他也不敢派太多人馬出來,只派了數十騎而已,我就再是激他,怕也無用。我料他現必正是在等伊闕、廣成關中的胡軫援兵,希待援兵到來後再內外夾擊,以與我戰。」
「他既已喪膽,不敢與君侯戰,君侯為何又反更示強辱之?這不是會更讓他不敢出來麼?」
「且待今晚,卿便知分曉。」
荀貞、孫堅等大早上出發來的,路上走了多半天,又排兵佈陣,又叫劉備、關羽去挑戰,這會兒已至傍晚,荀貞已知何機斷然是不會出來迎戰的了,遂傳下令去,叫諸部就地紮營,並又把各部的校尉、軍候叫來,叮囑說道:「今次所扎之營不必堅固,越是草陋越好。」
諸人不解其意,江禽問道:「君侯素有嚴令,凡臨敵築營,必須按操典而為,不得匆忙簡陋,今次卻為何反叫我等越是草陋越好?」
「我自有用意,汝等按令行事就是。」
諸人出了帳外,議論紛紛。
想起荀貞不久前說的那番何機已然喪膽的話,又記起荀貞說的「且待今晚,卿便知分曉」,劉備心中想道:「君侯叫各部草草紮營,可是為誘何機夜襲麼?……是了,定是如此。如此看來,原來君侯先時削那董騎鼻、耳,扒其衣甲,又叫其傳話給何機,罵何機鼠子,侮辱極甚,卻非是在示強,而是在示驕啊!」自覺猜到了荀貞的心思,只是他生性沉穩,卻沒有對那些議論紛紛、不解荀貞用意的諸將們說,只是叫上關羽,兩人自歸本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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