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是邯鄲大姓,要想整治他們不容易,邯鄲榮雖說誓要給荀貞取楊深的那匹胭脂馬,可短期內卻也是無從下手。
放下邯鄲榮緊盯住楊氏、尋機動手不說,只說這次募糧,儘管楊氏咬着牙、死命頂到了最後,一粒米也沒有出,可只邯鄲氏、魏氏、韓氏、樂氏等家出的糧就已足夠三千兵卒吃用大半年,有了這堆積如山的谷糧在手,可以招募新卒了。
戲志才是中尉丞,招募新卒的任務理所應當由他負責,荀貞令許仲、程嘉、宣康為其副手。
在展開招兵工作之同時,對餘下幾個縣的募糧工作也正式開始,這項工作仍由邯鄲榮負責。
有邯鄲縣的例子在前,易陽、襄國等四縣的士族、豪強均沒有出現如楊氏這樣拒不應募的。
邯鄲榮所過之處,車糧載滿,穀米雲積。
邯鄲縣是趙國的都城,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繁華的大城,相比之下,易陽、襄國等四個縣皆不如邯鄲縣富足,各縣的豪強大戶沒有邯鄲縣那麼多,「借」給中尉府的谷糧自也就比不上邯鄲縣,不過,四個縣納出的糧食合在一起,卻也還是遠比邯鄲縣所出之糧為多的。
這其中,又尤以襄國、中丘兩縣納的糧最多。
這卻是因為襄國令姚昇、中丘丞蒲滬以及中丘冠族盧氏極力配合邯鄲榮之故,——這個中丘冠族盧氏就是邯鄲榮的妹婿盧廣之家,邯鄲榮親來辦差,做為姻親的盧氏當然要鼎力協助。
說起中丘丞蒲滬,荀貞此前微服行縣,聞其能名,兩次去縣寺造訪他均未能相見,邯鄲榮這回去中丘倒是見着了,不但見着,回到邯鄲後還給荀貞帶了一個新聞。
交割完從各縣收來的糧食,荀攸、李博等指揮着府中吏卒將之運往中尉府的倉庫,邯鄲榮與荀貞在堂上閒談。
「兵法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餉者,軍之重事也。不管是擊賊、抑或是招兵,都得有糧才行。昔高祖皇帝云:『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公宰,卿即我之趙郡蕭何也。」
募糧這種事必須、也只能依靠本地人去做,要是換了戲志才、荀攸、許仲等去做這件事,大概也能把這件事辦成,可絕對比不上邯鄲榮辦得這麼幹脆利索。
從開始着手在邯鄲縣募糧,到整個趙郡募糧結束,邯鄲榮統共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可謂神速。
邯鄲榮謙虛了兩句,笑道:「中尉之前行縣,兩訪中丘丞蒲滬皆未能得見,榮這次去中丘卻是見着他了,並把中尉兩次造訪他的事兒告訴了他。他很是惶恐感激,只是因為縣中無令,他身為縣丞,需得操勞一縣之事,無暇分身,故此沒能與榮同回邯鄲,來拜謁中尉。」
「早半個多月前我就聽相君說朝廷給中丘任了個新縣令。怎麼?這位新縣令還沒有到任?」
荀貞雖把招兵的工作交給了戲志才、許仲、程嘉、宣康,但招兵是大事,新卒的素質會直接影響到日後部隊的質量,所以他也沒閒着,時不時地會到招兵現場去看一看,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兵營里親自把關檢驗那些招來的新卒,對近期郡中和各縣的官場變動不太清楚。
半個多月前,國相劉衡曾對他說過:中丘無令,民無主,朝廷已擢任渤海人王晉為新縣令。王晉,冀州渤海郡人,少年時即聰明秀出,及長博覽典籍,名聞州內,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儒士,按說早就該出仕了,只是因為他昔年的授業恩師是個黨人,他受到波及,長久地受到禁錮,直到如今。渤海郡臨渤海,在冀州的最東邊,離趙國不近,可再不近,畢竟是在一州之中,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從渤海來到中丘上任了。
邯鄲榮嘆了口氣,說道:「我正要對中尉說:王晉病故在上任的途中了。」
「啊?」
「可惜啊。王晉有明惠之文名,受黨錮多年,終得解禁,起家即被朝中拜為中丘令,卻竟病故途中,一身才學德能不得施展。」
「這還真是挺可惜的。」
近二十年的黨錮,天下的名士幾被一網打盡,王晉還算好的,至少熬到了解禁、被拜為中丘令的這一天,不知多少空負才能之人連這一天都沒看到,在禁錮中懷着憤慨、憂心鬱鬱而終。
荀貞不認識王晉,以前也沒有聽說過王晉的名字,對他的病故只是惋惜而已,邯鄲榮是冀州本州人,久聞王晉之名,今知其病故,非常慨嘆。
時已十一月,北風冰寒,雖穿着厚衣,跪坐堂上依然冷得刺骨,他顧望院中落完了葉子的花木,感慨地說道:「此去各縣募糧,在襄國時,襄國令姚昇置酒宴我,於席上擊箸放歌,歌曰:『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飈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長苦辛』。唉,人生就像寄旅一樣只有一世,猶如塵土霎那間便被這疾風吹散。這院中的花、木的葉子被北風催落,待到來年卻春暖卻又能葉滿枝頭,歲枯歲榮,而我等一旦飄逝,卻就無法再榮了啊!」
荀貞曾說:聞燕趙之士慷慨悲歌。
事實上,慷慨悲歌的不止燕趙之士,兩漢之士多存有人生易逝、立功名當趁早之念。
荀貞笑道:「卿名『榮』,何懼不能再『榮』?」
望向院中,看着落盡了葉的花木,荀貞不覺想起了初來趙郡時沿途所見之綠葉蔭蔭、花滿鄉野,口中雖調笑邯鄲榮,心中免不了亦生出些「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嘆,神思飛遠之際,正好瞧見夏侯蘭黑衣按劍的步入院中,忽憶起了趙雲。
與趙雲一別,忽忽已有數月。那個跪坐在梨花樹下讀書的雄壯青年也不知近況如何?
夏侯蘭在堂外脫去鞋履,登入堂中,下拜在地,待要說話,荀貞卻止住了他,召手示意他近前,待他來到案邊,吩咐說道:「為我研墨。」
夏侯蘭開硯取墨,注水研之。
等他研好,荀貞鋪紙在案,提筆多時,不知該寫些什麼才好,驀然想起數句詩,乃蘸墨疾書:「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寫罷捲起,用印泥封好,召侍立堂外的典韋進來,令道:「去看看後院的寒梅開了沒有,如果開了,采一朵放入錦盒中,如果沒開,就折一枝葉亦放入錦盒裏,遣人將錦盒與此封信送去常山真定,當面交給趙雲。」
典韋應諾,捧着書信自去。
荀貞笑問夏侯蘭:「卿隨我來邯鄲,離家數月了,與家中可有書信來往?要不要寫一封家書,一併送去?」
夏侯蘭離開案幾,回到堂中,復下拜,恭謹地答道:「蘭與家中常有書信,前日才剛送走了一封家書,不勞煩中尉了。」
荀貞點了點頭,問道:「你來見我是為何事?」
「今天又召了二百餘人,戲君、姜君令我來請問中尉,不知中尉何時去營中檢驗沙汰?」
流民太多了,又已漸深冬,流民缺衣少食,見荀貞招兵,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是全郡的流民都蜂擁而來,雖然招收的條件很嚴格,身高、年齡、出身、力氣、膽氣等各方面的要求均很高,可自招兵以來,每天都能招到幾百人,少則一二百,多則二三百。
荀貞這次只打算招二千新卒。他畢竟只是一個趙國中尉,麾下又已有兩千餘的步騎,就算是打着擊討山賊的旗號,也不能招兵過多。皇甫嵩做為州牧,部下現如今也不過萬餘步騎罷了。
僧多粥少,對應招的流民是不利的,對荀貞是有利的,所以每天招完兵後他都要再親自檢驗一遍當天招到的新卒,再從中沙汰去一大部分,只留下最強最好的。不過即使是這樣,招兵不到二十天,也已經招到了千餘的新卒,估計再有半個月或者小半個月,兵額就能招夠了。
邯鄲榮回來時下午,交割了谷糧、又與荀貞閒談了多時,這會兒夕陽西下,已是暮色將至了。
荀貞起身說道:「現在就去。」笑對邯鄲榮說道,「公宰,你和我一塊兒去,招兵的糧都是你募來的,你是此次招兵的大功臣,不能不去看看招來的新卒。」
邯鄲榮應諾。
三人出堂,往院外去。
邯鄲榮想起一事,邊走邊問道:「中尉,我和公達交割谷糧時,聽公達說中尉把前次在邯鄲縣募來的糧分了三成給相府?」
「是啊,郡里的流民越來越多,相府缺糧,沒法兒賑濟,早兩個月不賑濟勉強還行,流民們從野田裏,從近山的林中勉強尚能淘些吃食,現如今深冬了,林凋田凍,……,你瞧這天氣,陰沉沉的,說不定過幾天雪就下起來了,流民的日子本就不好過,若再一下雪,郡府如還是沒有賑濟的話,必有大批被凍死、餓死的,更會有大批嘯聚成盜的,所以,我把你先前在邯鄲縣募來的糧分了三分給相君,以供他賑濟邯鄲縣之流民。這次你募來的糧,我還要分三分給他,不過就不是賑濟邯鄲縣之流民,而是由相君分給諸縣,令各縣分別賑濟本縣之流民了。」
「中尉仁厚,是流民們的福氣。」
「流民們要真有福氣就不會背井離鄉、淪為流民了。昔者曹劌云:『肉食者鄙』。之所以郡中會有這麼多的流民,說到底是為政者的錯啊!我現在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有一日,能看到天下百姓有其居,天下百姓有其食。」
夏侯蘭敬佩荀貞雖居高位然卻憐憫蒼生的情操,說道:「中尉肯定能看到的。」
三人說着話,出了院子,未到府門,見兩個守門的吏卒引着數人從外進來。
荀貞看去,認出這幾人是誰,登時大喜,忙快步迎上,大笑說道:「吾候諸君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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