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爾耕今日本不當值,但恰巧今日當值的那位肚子疼,所以給了他面見陛下的機會,因此着實激動。
但他自從進入大殿之後,自始至終就不曾發一言,皇帝所問皆是由張誠公公奏稟,他只如個木頭人般低頭,這架勢除非除皇陛下親自問詢,否則,便是一直做那啞巴的。
這架勢,令得邊上的張誠公公頗是讚賞,直覺這位尚書之後確是可造之材,難怪金忠公公要替他打招呼,從南鎮調入北鎮。
年輕人,貴在機警自恭。
但合了這四字,便當大好前程啊。
皇帝陛下此時已被江南傳來的消息驚住,他一邊看着急遞,一邊難以置信問張誠:「他真箇把東林書院燒了?!」
田爾耕偷偷抬頭看皇帝,發現皇帝陛下的臉色明顯難看,且神情之中明顯比剛才多了幾分震駭之色。
張誠也注意到了皇爺面色不對,他小心翼翼道:「皇爺,是燒了唉。」
張公公說這話時,可是心裏罵娘的。
罵誰?
還不是那天殺的,整天不做正事,盡給張公公惹麻煩的魏良臣麼。
張公公心裏那個火啊,真是九九艷陽天下架個炭爐子,熱得不得了。
你個辦海事的傢伙,老老實實的南下到閩浙,把事情辦了就是,怎的就跑到江南去把東林書院給燒了呢!燒人不算,你怎個還濫殺無辜,激起了民變呢!
無錫,是你南下的必經之道麼!
你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沒事找事!
這下好了,惹禍了,惹了天大的禍事噢!
張公公心裏那個急啊,無錫縣發生致死致傷百餘人的民變之事,實皇爺登基以來未有過之事,再加上東林書院被毀,那魏良臣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經不住砍啊!
這禍闖的實在太大,神仙老子都救不了咧。
張公公算是想明白了,魏小子事情鬧這麼大,不是他說幾句好話就行的了。皇爺要說砍,要說抓,他都應着,絕計不會替那魏小子多說一句好話。左右不過收了這小子些東珠,為這點東珠把自個給架出去,實在是犯不着啊。
田爾耕心裏也打突,皇帝陛下臉色不對,他很擔心東林書院被焚之事會激怒陛下。如此一來,魏良臣所託之事,他就不好辦了。
然而,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再加上魏公公那頭於自己有許多好處,所以,田爾耕還是鼓起勇氣將一物件遞呈給了皇帝陛下。
「是什麼?」
萬曆有些好奇的打開這畫卷,展開之後,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許久之後,他長呼了口氣,然後不置一詞,只緩緩將那畫卷合上。
「皇爺,東林書院被焚,外朝必群情激憤,為皇爺計,為朝廷計,老奴以為當誅魏良臣。」張公公秉心而論,想要這件事平息,除了魏小子的腦袋他實在是想不到別的了。
田爾耕聽後,眉頭一皺,看了眼張公公,卻沒有言語。
皇帝陛下聽了張公公這話,也是眉頭大皺,盯着張公公看了幾個呼吸後,皇帝陛下艱難的啟齒,然後說了句:「良臣何罪?要朕說,這東林書院,燒得好啊。」
嗯?
張誠和田爾耕不約而同激靈了下。
「這東林書院,燒得真是好。自打有這書院,朕就瞅着煩,聽着膩,朕早就想燒了它,可朕燒不得,朕要曉的話,准被人罵死…沒想卻叫魏小子給燒了,好,好的很啊。」萬曆很興奮,在殿中哈哈的笑。就好似心頭多年大恨始終未報,今日終是手刃大敵似的。
這笑聲把個張誠和田爾耕笑的是一愣一愣的。
張公公出於好意提醒了皇爺,他道:「皇爺,據說…」
正高興着的萬曆擺手打斷了張誠:「據說什麼?」
「這…」張誠咽了咽喉嚨,硬着頭皮道:「據說顧憲成是被魏良臣氣死的。」
「是麼?」萬曆神情凝固,「你確定?」
「是。」
張誠硬着頭皮道,事實上顧憲成怎麼死的,是不是叫魏良臣給氣死的,他這邊也糊塗着。
因為各方奏稟的消息有些差異。常州和蘇州二府傳遞的消息是說顧憲成叫魏良臣害死,但廠衛那邊的消息則是說顧憲成是老死,只不過老死前恰巧見了魏良臣一面。
所以,顧憲成到底怎麼死的,死因存疑,也可疑啊。
他老人家真不敢妄斷。
「顧憲成死了麼?」
萬曆再次怔在那,發愣時,內侍來報,說是福清相公求見。
「葉閣老來了?」萬曆有些詫異,「他不是病着麼,怎的現在來了?」
說完,想了想,擺手命內侍宣葉向高入內。
「陛下可知,東林書院叫賊人燒毀!」葉向高入內第一句話就直指無錫之變。
張誠在那沉吟不語,田爾耕則是如剛才一樣低頭,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萬曆打量着一臉怒氣的首輔,輕咳一聲:「還有這事?朕着實不知,還望閣老慢說。」
「陛下,臣剛接到常州八百里加急…」
葉向高當即就把事情說了,大致就是兩點,一是無錫縣城數日前發生民變,死傷無數;二是東林書院被毀。而這兩樁事都和皇帝陛下派往南方的海事太監魏良臣有關。
「陛下,不誅魏良臣,難安朝堂之心,亦難安天下士紳之心!」福清相公激動莫名。
萬曆盯着自己的內閣首輔,許久,方道:「朕知道這事了,朕會秉公處置。」
「陛下如何秉公處置?」葉向高斗膽問道。
「閣老莫急,朕自會秉公處置。」萬曆嗯了一聲,然後道,「不過內閣一日不可無主,閣老病體是否痊癒,若好些的話,是否可以先入閣理事?」
「陛下若要臣入閣理事,臣只兩要求。一請陛下誅那魏良臣以安朝堂之心,二請陛下讓福王殿下歸藩!」葉向高几乎想都沒想就提出了這兩點要求。前一個要求是路上決定的,後一個則是這些日子所堅持的。
「這兩件事,朕會考慮的,閣老還是先理事再說。」萬曆沒說不行,也沒說行,話音聽着倒像是準備拖一拖。
葉向高如何不知皇帝陛下心意,他堅定不疑道:「陛下,福王十五歲封王,十九歲完婚,按祖制早當就藩。起先,陛下以藩地王府未完工為由,不忍福王殿下無所居處,這才允他滯留京城。然而,陛下可知否,福王殿下在京中這日子過的實在不安份啊。」
「怎麼個就不安份了?」萬曆奇怪了。
「據臣所知,福王殿下在崇文門外開了二百多間店房,兜攬客貨,低收高賣,還強行勒令客商只准在他的官店賣貨,並嚴禁客商在附近私店停宿,欺行霸市無所不為。」葉向高也無顧慮了,難得見到皇帝陛下,索性將話挑明了說。
「常洵身為親王,府中過的艱難,做些生意有何不可,如何就是欺行霸市了,閣老未免有些誇張了吧。」
萬曆不是替兒子說好話,而是相信兒子真不是如福清相公所言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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