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菜怎麼賣啊?」
「一錢一斤。」
「我說您老窮瘋了吧!」
「張小五,你他娘的就是個店夥計,跟我這橫什麼橫!」
「不是,老張頭兒,張五爺!我的爺哎!您老說說我們客棧跟您這兒買過多少菜?五冬寒夏,瓜果時蔬,包了您老菜園子多少年了?這價兒怎麼就說漲就漲了?」
「別說你,今天就是你們掌柜的杵在這兒,我也不!還!價兒!」賣菜的老張頭兒擻了擻身上的單衣,一邊搓手一邊呵氣兒,「我也不瞞你,今年這霜下的早,菜都瞎了,還不容易留下些,可不貴呢?你私私訪訪,市面上是不是都這價兒?」
張小五為難的看了看老張,一臉苦瓜相兒,「少點兒少點兒,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沖我們掌柜的向來是個憐貧惜老的,平日裏沒少給你們這些相與實惠,您就算便宜點兒。」
老張頭兒眼見着張小五兒哭的心都有了,一擺手「罷了罷了,躲不過我火盆兒里少幾根兒柴火,少打幾回牙祭,就算你兩錢三斤,不能再少了啊!」
「這就算救了我們的命了,活菩薩!」張小五滿臉堆笑的把老張攤子上的白菜抱到驢車上,清點了銀錢給他。
「不過我說,你們客棧最近是怎麼了?童大掌柜的平日裏從不計較這些碎銀子,他腿上拔一根汗毛兒比我們要還粗呢!怎麼這檔口兒就這麼計較了?」
張小五把錢捧到老張頭兒手裏,搖搖頭回道,「嗨,別提了。今兒個要是我們掌柜的在這兒,自然不會跟您老這麼絮絮叨叨爭這幾錢,他是個俠義腸子,就是躲起來拉硬屎也斷不會跟鄉親們砍價兒。可現下店裏有了一樁難處,前幾日不知哪裏來了一行客人,中間一個年輕的哥兒想必是路上染了癆病,身邊大哥又不在,只剩個妹子在身邊照顧。」
張小五嘆了口氣,「童掌柜素來什麼樣您老也曉得,要是別個店家,不說把他妹子賣給窯子抵債,也早給轟出去了。可我們掌柜的不但沒有絲毫不耐煩,還幫着延醫買藥。這都罷了,那小哥兒一連幾天不省人事,要說死了吧,偏偏還留着一口氣,他妹子也整日打理伺候着,但有誰說他不成了,便要拼命!可要說他沒死,這身上都臭了!這客棧講究的就是吃住,有了這...這一傳十十傳百,誰還肯到我們店裏來投宿,這生意可不就黃了麼。」
「那你們就由着他們?」
「您還別說,掌柜的也放出過話兒,不連累兄弟們,但有更好的前程,只管各自奔去,管三個月的工錢當盤纏。可我們到底都受過童掌柜的恩惠,誰不是沒情義的人?可大傢伙兒都尋思這店裏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兒,就慫恿賬房先生去跟那姑娘說叨,許她些錢,讓他們另投他處。」
「不答應?」老張頭兒瞪大眼睛聽的入神兒。
「沒說不答應,那妹子只顧着哭,一直說他大哥一準兒能回來找他們,冷不丁挪了地方,就怕要走散了。你老說說,人心都是肉長的,但凡有個好命,像我們這樣兒的也不出來掙命給人家當夥計,都是苦命,咱又何苦來為難人家?這就一直拖到現在,眼看着入不敷出,躲不過要跟您老嘮叨嘮叨這菜價了。」
「嗯——」老頭兒低頭不語,只把些攤子上的蘿蔔,地瓜之類的都裹在一起往張小五懷裏一丟,「老了,干不動了,早收攤兒回家烤爐子去了。」
張小五會意,「嗬!承恩了您老,趕明兒一定給您補上!」
老張頭兒又擺了擺手,拖着板車兒便一徑去了。回到家裏,老張頭兒把菜筐子往院子裏一摔,不成想裏頭「嘩啦啦——」有響兒,老頭子扒拉開捂菜的蓋頭,原來是足足兩吊錢,他納悶的提起來,尋思了一會兒,哈哈一笑,「這狗日的,平白無故的打趣我。」說完,自去忙了。
另一邊,街上的一家當鋪里,走進來一個身材魁梧,頭戴青紗的男人。那柜上的先生正打着算盤,突然眼前一黑,亮光兒都被擋住了,他扶了扶鼻子上的西洋眼鏡兒,抬頭見他身上背着個大包裹。
「這位爺?你是典當還是贖當?」那柜上的精瘦臉龐,細眉鼠眼,眼見着來者身上有東西,不敢絲毫怠慢,連忙一臉堆笑的迎合,愈發顯得勢利嘴臉。
那男人也不言語,把個大包裹往柜上一甩,把算盤珠子都給震亂了。先生一愣,又扶了扶眼鏡兒,眼見他慢慢打開包裹,翻出一張油光水亮的花紋虎皮,一張熊瞎子黑皮,另有水貂和黃皮子好幾掛。
柜上先生兩眼瞪得滴溜圓兒,高喝一聲,「貴客到!看茶!」後邊應聲出來兩個小廝,一個端上來兩碟兒果子和茶糕,一個提着水壺並托着一張茶盤,雙雙放在一旁的小桌兒上,熱水慢沏,一股濃郁的茶香就飄了過來。「客官慢用。」說完便退下去了。
櫃裏的先生打開櫃門兒走出來,笑着看了看來客,一邊小心翼翼的提起那張虎皮,「嘖嘖嘖,不錯!着實不錯!」他又放下虎皮,提起那張黑漆一般水靈的熊瞎子皮,鋪在柜上,不斷用手在上面摩挲,又側着臉在上面貼了貼,又不時翻過來調過去搓了搓,另幾張小的皮子也仔細看了看,完了之後捋着鬍子踱着方步,眼珠子一步好幾轉兒,不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和這一攤子貨。
「這位爺,您這幾張皮子樣子都還過得去,也完整,毛色也都具屬上乘,只可惜時日未久,尚未發透,我今天若收了,免不了還得請人再制一制,所以價格麼...」
「但說多少銀子便是。」
「虎皮加熊皮就算銀子二十兩,餘下的折合十兩如何?」
正說着,當鋪里又走進來一個衣着華貴的胖子,前腳剛踏進來,便扯着嗓門兒喊道,「郝多金!我要贖當!」
「呦!潘爺!您裏邊兒請。」說着,那先生向那胖子迎過來送到座上。那姓潘的胖子也不客氣,坐下便端起剛沏好的茶喝了起來,一面捻起茶糕,一面說到,「郝掌柜,現銀我已經帶來了,五十兩足足兒的,把我那寶貝拿出來吧?」說完,笑嘻嘻的看着郝多金。
「潘爺,按理這才沒過多久,該當按照原價兒贖回給您。可是這幾日參的價格是蹭蹭的長,我也不跟您多要,再加十兩,我給您送到府上如何?」
潘胖子一聽,茶碗往桌子上一摔,「姓郝的,當初咱可不是這麼說,議定五十兩典出,一月為期,只要不超過一個月,原價贖回,你是生意人,怎能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那郝多金也不與他硬犟,走到櫃前的西洋自鳴鐘前面兒,回頭笑了笑,對潘胖子說道,「潘爺說到褃節兒上了,說好的一月為期,今天可還在一月之內?」
「怎麼不在?」潘胖子一拍桌子跳了起來,伸出手指比劃,「今天剛好是最後一天。」
「這就是了,現下申時末,本店向來正申時便打烊了,您來晚了一步。」說完,郝多金得意的笑了笑,不再理會潘胖子。
「嘿?你個奸商,想賴我的賬?」
郝多金又走到前來典當獸皮的男子面前,「大爺,如我方才所說的價格,您意下如何?」
「單單是這虎皮,沒用獸夾,沒使箭頭兒,亦沒用陷阱,乃是從脖頸兒處豁口兒,整個扒下來的,算作三十兩恐怕不合適吧?」
「太不合適了!」潘胖子本來要衝郝多金髮作,但是被兩人一番交談和柜上一攤獸皮吸引住了,「姓郝的,我只當你心肝兒腸子是黑的,原來你竟然根本沒有心肝兒。要說皮貨生意,早年我也做過,但是沒瘡沒孔的就不止五十兩。」潘胖子一邊說,一邊走上來,也像郝多金方才那般打量了一番皮貨。「那還是獵戶挖深坑困住,活活餓死的,毛色顯然又比眼麼前的這些個遜色不少。」
「依我看,單是這一虎一熊,雖未乾透,不說百兩,也值九十兩。剩下的雖然體量小,質量不比這兩個差,更不用許多裁剪,也值五十兩。」說完,他又喜歡的摸了摸那貂皮,「乖乖,哪裏來的本事,得了這許多寶貝。」潘胖子盯着那男人,鄭重其事的說道,「爺!他郝多金如果不收,這些,我要了!」話還沒說完,就火急火燎的把那大包裹一攬,收拾起來,「走,去我那裏。」
這下郝多金急了,拉開潘胖子到一旁,「我的爺!好爺爺!您就別跟我添亂了,我就給你算五十兩,把那老參還給你還不行麼?」
「切,」潘胖子見他哭的腔兒都出來了,眉毛鬍子往上翹,「對不住了您,晚了!」
這時,那男人一拍桌子,「掌柜的,一口價兒,統共一百兩!」
「成!成成成——」郝多金瞥了潘胖子一眼,麻溜的鑽進櫃裏,算好現銀一百兩,擬定票子交與男人,喜上眉梢,大爺長大爺短的叫着。
「另外,」男人轉向潘胖子,「一口價!六十兩,山參我要了!」
正是:
飲風啜雪江湖客,柴米油鹽本肉身。
莫道銀錢銷真性,取之有道俠義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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