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淨心閣是枯木劍莊唯一一座位於地下的建築,坐落於正北純陰坤位,地上便是九層門樓,乃是整個枯木劍莊的門戶。
以其陰氣沉重,能鎮壓心魔邪欲,被南宮百鍊設為門中觸犯門規的弟子收押之所,意在嚴懲不怠。又因為淨心閣深處地下,不與陽氣交融,難以達到亨通利貞的變化,是故在此受過之人心裏惶恐,身受鐵鏈捆縛,莫說鑽研武學意圖反抗,便是凝神靜氣也十分困難。
此處僅可同時容納五名犯人,枯靈子一項秉承德化教人,習武先習德,對待手下門人弟子又及寬容諒解,所以淨心閣內常年冷落。除非大犯戒律且不知悔改,再有那冒犯枯木劍莊的其他門派刺客匪徒,否則絕不至動用淨心閣。
再說七甲自從被枯靈子帶上了十妖指環,精力大減,雖然被解除了雙手的鎖鏈,以便飲食,可仍然打不起精神。
這日,南宮楚湘來到淨心閣,吩咐守備弟子打開鐵門,徑直來到關押七甲的洞穴,見他正欲拿起碗筷來吃飯。卻看他骨瘦如柴,面目憔悴,攤腿坐在地上,傴僂着上半身去捧碗筷,那平日裏吃飯的套碗,於他而言卻重似千斤,不住地在七甲手裏打着擺子,便如雜耍的用細棍子耍盤子一樣。
七甲想要騰出一隻手去捏筷子,手中的碗立馬失去了平衡,於是又連忙捧住,饒是如此,也已經撒出去了半碗飯。無奈,這可憐人只得放下碗筷,伸手去抓灑落的飯食,就着砂礫往嘴裏塞,一下接着一下,仿佛連咀嚼這樣再平常不過的動作,也艱如涉水,難似登山。
南宮楚湘想起在枯文閣中與七甲置氣的日子,彼時身強體壯,膂力過人,眉目生輝的英俊少年,一下變成了如此落魄的階下囚,連吃飯也難做到。縱然倦思亭一戰,自己差點喪命在七甲之手,畢竟自己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自有父母疼愛,姐妹相親,衣食無憂,穿戴整潔。
而他,已是孤獨在世,又受此苦楚,南宮楚湘便不禁想起十六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那天正值數九寒冬,枯靈子帶着南宮楚湘從雁棲道人處回來,在大門外的雪地里,看見一個蜷縮在角落裏的男孩兒,在風刀霜劍中瑟瑟發抖。枯靈子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孩略微轉了轉頭,從一頭蓬亂並落滿雪花的頭髮中露出一隻斜視出來的眼睛,絕望,害怕,憤怒,冷峻,似乎在向枯靈子和小時候的南宮楚湘控訴整個世界。
「小兄弟,天這麼冷,為什麼不回家呀?」枯靈子關切的問道。
男孩卻像聽不見一樣,一邊仍然瞪着枯靈子,一邊打着哆嗦,一邊呼哧呼哧的喘着氣,不時有陣陣白霧從那亂鬨鬨的頭髮里冒出來。南宮楚湘鬆開爹爹的手,走到七甲身邊拉他的胳膊,嗲聲嗲氣的說:「大哥哥,這裏這麼冷,你為什麼不回家啊?」男孩目光變得柔和起來,慢慢轉過頭看着南宮楚湘,復又失落的低下頭,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我沒有家,我也不知道去哪。」
小南宮楚湘仍拉着她的胳膊不放手,轉頭向爹爹問道:「爹爹,讓他去咱們家裏避避雪吧。」枯靈子呵呵一笑,「湘兒說行那就行。」男孩鬆開手臂,剛要站起身來,突然兩排獠牙從他懷裏猛地伸了出來。南宮楚湘下意識一聲尖叫,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眼看就要被咬個正着,枯靈子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往那獠牙中間一抻,止住了險象。定眼瞧過去,原來男孩兒懷裏是一直灰面獠牙的小狼,男孩左邊的肩頭也在不住流血。
「放開它,放開它!」男孩見小狼被枯靈子拿捏的嗷嗷亂叫,不住去打枯靈子的手臂。
枯靈子手指一松,那隻胎毛未脫的小狼重新落進男孩兒懷裏,男孩兒對它百般摩挲愛撫,復又埋進胸口裏藏了起來。
「你受傷了?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你走開,你們都走開。」
「你肩膀上的傷是小狼咬的麼?」
「不要你管!我是沒人要的,他也是沒人要的。」
「於是,你便撿他來相依為命,被咬傷了也不在意?」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可是,你的傷不加救治的話,狼毒會要了你的命啊,」枯靈子憐惜他孤苦伶仃,苦口婆心的勸誡,「而且,小狼沒有母狼照顧,遲早不餓死也會凍死。你看似救了它,實際害了你們兩個。」
男孩兒聽了枯靈子的話,將信將疑的看看他,又看了看懷裏的小狼,這小傢伙兒剛才被枯靈子一拿捏,加上飢腸轆轆,又「嗷嗷——」啼叫起來,如泣如訴,煞是可憐。
「當真麼?」
枯靈子慈愛的哈哈一笑,「我是長輩,你是小輩,我怎會騙你?」
「那可說不準,一路上沒的好些人欺負我,打罵我,騙我去打酒卻反悔不給包子吃的,都是你這起自稱大人的。」
枯靈子見他小小年紀,到會說辭,更是哭笑不得,「也罷也罷,由你去便是,不過你此行向南約麼兩三里路程便是我的居所,若果真挺不下去了,自來找我便是。」說罷,枯靈子牽起南宮楚湘一徑去了。
再見這個犟頭小子時,他已躺在枯木劍莊山門外不省人事了,渾身都是狼抓咬的血痕,虧得門子發現的早,不然一命休矣,至於他怎麼逃出生天的,卻是不得而知。
七甲好不容易吃完了一口飯,他肚內飢餓良久,這口飯既是久旱逢甘霖,又是餓殍見肉香。當下胃裏一陣翻滾,食慾像決口的堤壩,再也攔不住。他索性將不再對端起碗抱任何希望,雙手齊下,抓起地上的米糰便往嘴裏塞,沒有力氣咀嚼,便硬吞起來。一邊狼吞虎咽,一邊不時停下動作,呼哧呼哧喘幾口粗氣。
這時,一條百褶裙擺晃到了七甲跟前,百褶裙裙角落地,南宮楚湘的面龐進入了七甲的視線。她緩緩端起陶碗,用筷子壓了壓剩在碗中的米飯,一筷子一筷子挑到七甲嘴邊。七甲目若無光的盯着南宮楚湘,嘴角微顫,無力言語。
「不要說話了,吃吧。」南宮楚湘看的真切,此時的七甲好似千年的殭屍一般脆弱滄桑,頓時鼻頭一酸,險些沒掉下眼淚來。她去挑些菜蔬放到碗裏,想要餵給七甲,一股餿臭味迎面襲來,原來那菜早就餿了。南宮楚湘又仔細聞了聞米飯,也有了酸味。南宮楚湘再去看七甲,卻見他正張着嘴看着她手中的筷子,嘴角微微上揚,似有微笑,更覺滿足。
「來人!」
聽南宮楚湘發了話兒,門外急忙跑進來一個守備,「大小姐有何吩咐?」
「這飯菜都餿了,你們為什麼不給送點新鮮的?好歹你們相識一場,平日都是一處相處慣了的,做出這樣勾當,你也忍心!」說完,「嘩啦啦——」將一干碗筷杯碟摔成了齏粉。
「大小姐恕罪,」那執戟守備見情況不妙,急忙跪倒在地解釋道,「您有所不知,一開始幾天,廚里供飯的夥計也是每天來點卯的,只不過見他總不吃,白瞎了好些個飯菜,便對他說,這飯菜不吃完,便不給他再浪費這糧食。七甲終日昏昏沉沉,想來是心裏不服管束,跟掌門和大小姐置氣呢,便不再理他了。」
「混賬東西!我和爹爹還沒有這般狠心,如何輪到你們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來做主了?」當下舉起雙掌就要向這小廝身上打去。
「住手!」入口處早又有一人婷婷而立,喝住了南宮楚湘。
正是:
千秋法度不堪壞,唯有尊卑懾人心。
佳人惻隱一句話,喜極落魄階下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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