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鎮乃是北直隸地界上小鎮,秋末初冬時節,天早早兒的黑,人兒早早兒的回,青石板街上早早兒的沒了攤子和行人。以往這時候,炊煙高高兒的升起,油炸水煮的味道四地里飄開去,這尋常莊戶兒人家的「老婆孩子熱炕頭」也頗過活的。
這一日,石林鎮的大街仍是早早的空了,卻不是為那老婆孩子熱炕頭兒,原來男女老少,三教九流都搶到了香樟居。不為別事,只口耳相傳,扇面公子要當眾脫窯姐兒的衣服吶。
那欺軟怕硬的,吆五喝六正威風;那狗仗人勢的,公子腳邊把火慫;看慣了黃土的,覬覦嫦娥懷中兔;離不得鍋灶兒的,怒目斜眉把恨兒消;賭桌兒贏錢的,沽酒倚門不消饌;坑蒙拐騙的,目瞪口直不伸手。真真是:門裏門外皆好色,混雜魚龍齊流涎。
堂中扇面公子踉踉蹌蹌的繞着那窯姐兒打圈兒,一會兒用扇子撩撥那美人兒的髮髻,一會撥弄她的下巴。那隻撥柳弄花的纖纖玉指從那女子的後脖頸兒摸索上來,鑽進輕紗里,輕輕一帶,那花魁的柔肩玉臂便展露無遺。一干看客裏面,發出呼嘯狼嚎般的喝彩聲,異口同聲,面帶狂色:「脫!脫!脫!」看得見的,目眥如火把口水來搓;覷不着的,上躥下跳把人頭來躲,兵勇家丁框不住,人流如水堂內多。
卻看那姑娘,雖被扇面公子扯去了縐紗披肩兒,只見玲瓏的脖兒,玉雕的肩胛兒,牛乳似的皮兒,櫻桃似的肉兒,紅燭晃處如燈人,一顰一動體似酥。卻不見她惱怒,似早已看破那青樓之事,心境不為之波瀾。
扇面公子見眾人反應,愈發來了人前的興致,便伸手去撩那姐兒的裙子,不斷在腰間撥弄鳳尾裙的絲絛,回頭去看一幫看客的反應。眾人醜態愈顯露,扇面公子就愈加得意忘形。仿似這堂內堂外的三教九流全是他養的鬥獸。
就在他下手一拽的瞬間,一道黑影從樓上飛下,穩穩落在扇面公子眼前,臉對着臉,眼瞪着眼,那人一身如水的黑綢,一頭嚴嚴實實的黑麻,只露出一隻碩大的眼睛盯着扇面公子,嚇得他立時醒了三分酒。
「是她!」二樓憑欄而望的北鶴行心裏一動,認出此人便是山中所遇之奇女子,自稱「厲媯」的娘子。
「啪!啪!啪!」
三記響亮的耳光一下子壓住了滿堂的嘈雜,眾人都看着這位衣着怪異的天外來客,竟有這般熊心豹膽,敢打這石林鎮的官頭兒和匪首。
扇面公子經歷這一番驚變,那酒勁兒又緩過來了三分,表情由木訥變為憤怒,抄起金扇子便朝黑衣人耍去,卻被她手肘擋住,「啪!啪!」左右開弓,又是兩巴掌打在那淫賊的臉上。
扇面公子惱羞成怒:「來人吶!你們都死了嗎?給我拿住她!」
隨行的惡僕家丁本來興致盎然的來喝不要錢的花酒,對這番變故也沒緩過神來,此時一聽扇面公子吩咐,便像得了哨子的惡狗,一窩蜂的朝黑衣女子撲上來。
北鶴行見厲媯兇險,便欲拔刀,卻被謝重九按住。
「前輩別忙,姑且看清形勢再動手不遲。」
北鶴行看了一眼謝重九,收回金刀,點了點頭。
黑衣女子見人多勢眾,一躍而起,黑綢盤旋處,漫天金簪輻射,十幾個兵勇應聲倒地。那起田間龍頭的莊稼漢子並娘們兒僕婦,悉皆抱頭鼠竄,不到一吆喝的功夫,香樟居的內堂便空了下來。
卻看扇面公子,穩穩坐在一張桌子上,金扇搖動,從容悠閒,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忽然縱身而起,從厲媯背後偷襲而來,眼看就要得手,樓上又墜下一個黑影,卻是一個高大威武的漢子,真是:半邊臉上刀叢深,墨羽裳下手握金。若非共工魂猶在,即是盤古渡真身。此人正是金刀北鶴行。
扇面公子尚未看的真切那人的模樣,金光閃處,手中畫扇已被削成了兩半。眼見來者不善,身手不凡,那淫賊解下腰間軟劍,向北鶴行衝過來。
謝重九在樓上觀戰,自不必為北鶴行擔心,卻是那黑衣客,打退了一幫惡奴之後,竟然逼向那窯姐兒,便欲揮掌打下來。
謝重九身影一晃,擋在了那花魁前面,同那黑衣人面對着面,眼瞪着眼,便如方才一般情景。
「啪!」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謝重九卻並不還手,黑衣女子見他如此,便厲聲呵斥:「天下男人皆薄倖,見着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便要逞強相互,你也掂掂自己的分量,有沒有這個本事。」說畢,拳腳便招呼上來。
謝重九見北鶴行待此人頗有不同,此刻聽聞她的聲音又是一介女流,心下已猜着七八分,所以權且與她周旋,並不還手。
「此言差矣,」謝重九邊躲閃,邊辯白,「上天皆有好生之德,若生性和那淫賊惡霸一般,懲戒一番也就罷了。似這淪落青樓的女子,但凡有的出路,誰又願意整日陪酒作笑,落得風塵呢?」
「道貌岸然!」說着,黑衣女子手上又增添了幾成力氣。
旁邊的花魁站着一動不動,於周遭人事不理不睬,似乎今晚的事與她毫無干係。
「謝某道貌岸然也好,無恥小人也罷,今晚定不讓你傷着她半分。」
「好大的本事!」
厲媯收住拳掌,忽然趁北鶴行不備,向他身後甩出三枚鏢,北鶴行正與扇面公子撕纏,眼看就要中招。謝重九一個筋斗跟上,用手中紫薇劍鞘撇開飛鏢。
北鶴行金刀一震,扇面公子手中軟劍碎如紙屑,一聲慘叫,被從中劈開。刀未入鞘,卻聽見又是一聲慘叫,謝重九被厲媯打出丈許,應聲倒地。原來,厲媯偷襲北鶴行是假,謝重九勢必來救,便趁隙偷襲於他,一招得手。
北鶴行見狀,閃到厲媯左邊,一把抓住她肩頭:「好狠毒的婦人!」
「哼!我是狠毒,可你喜歡!」
「你!」北鶴行一時語塞,被說中心事,放開厲媯,自去安置謝重九。
「你醒了?」謝重九朦朧中看見輕紗飄動,一位女子倩坐在床邊說話,自己卻周身酸痛,聽不真切。此時房內已息了燈臘,唯有月色如銀,透過窗欞傾瀉下來,漫過一地光輝,打在女子的背上,便讓她的長相更加模糊昏暗。
謝重九半睡半醒,冥冥中見她寬腰間衣帶,漏出似曾相識的輪廓。
金釵落處,烏雲如瀑,裙釵漫搖,絲絛失神輕舞。曼妙初現,月映白酥,裊裊婷婷似瓊花帶露,弓彎處,今夜獨為君舞。於是,便臥到謝重九身側。真是:秀衾上,香霧漫枕盈帳,鴛被裏,相親勝卻絲綢。少年郎初涉地,方才羞羞怯怯;勾欄院俏佳人,慣把風月把玩。交頸觸碰且生澀,朱唇戚戚把魂炙。饒你是仙遊道君,忘了拂塵在灰堆兒里。瑤池佳人,也拋下瓊漿玉食。月明星暗烏鵲安息,閨中鶯兒燕兒始方啼。下胭脂雨,露透了情郎顧忌,粉腮傍雲,停不住燈人兒玉指。只把酥兒破皮兒,珠兒撫落,心旌搖曳難自持。道是:江湖若有千般好,勿念刀劍,只此夢中事。
謝重九似夢似醒,如此過了一夜,只覺精神旺盛,身體大有好轉。卻見自己赤裸着身子在被裏,兩旁並無那巫山神女,哂然一笑,便起床來。
剛收拾停妥,卻見一位妙齡女子款款走進來,端着一盆水。但見她,膚如凝脂,通透細膩,烏雲輕挽,可憐動人。畫的一彎淺淺遠山,罩着一雙杏子秋水,鼻兒似玉雕的面魚兒,唇兒含着可人兒的微笑。道是:閨秀自古出大家,碧玉從來養寒閣。問君安得兩全策,怡紅快綠說不得。
「奴婢元霄,伺候公子梳洗。」
正是:
群芳苦覓勞蜂蝶,佳人偶遇憑君愜。
共此一輪月做媒,了卻千人酒肉劫。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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