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樣的沉默中,窒息一般的悶中,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尖銳大笑仿佛正抽光着氧氣。
屹立在高處的小剛怒目圓睜着四處環顧。
他朝左邊望去,觀眾就如勁草疾風般的朝左邊望去。
「誰在笑?」小剛的唇角在抖:「操(…)你媽啊,是誰在笑?
他朝右邊望去,觀眾就如勁草疾風般的朝右邊望去。
黑壓壓的觀眾席里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
「是韓國人!」
小剛打了個機靈。
底下的觀眾也齊齊打了個機靈。
「是韓國人在笑!」
空氣的氣壓仿佛一下子低了好幾度。
鬼魅叢生的死寂讓人悚然。
在死一樣的噤若寒蟬中,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恐懼,每個人都意識有什麼可怕地東西在窒息一般的悶中醞釀着。
那是什麼?誰也說不好。
怪物從來不是被吵醒的,怪物是被人故意弄醒的。
豆粒大的冷汗從林小石額前滾落而下。
從他的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是老K在笑!
一旁的櫻落把失控的莉莉安緊緊摟在懷裏,嘴裏念念有詞。
林小石覺得她的聲音猶如神諭。
櫻落是這樣說的:「第一位天使把碗倒在大地上,冰雹混着火與血從天而降——」
………………
……………
…………
每個韓國人都被這樣的笑聲驚出了一身冷汗。
從剛才得知殺神是來退賽開始,老K就坐在椅子上狂笑不止。
他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後仰,笑得鼻涕亂飛,笑得臉都糾成了一團。
青訓生們一臉驚恐,都不敢靠那個位置太近。
觀看直播的韓國網友們也是困惑加恐懼。
老K剛才明明還在崩潰大哭,怎麼突然之間又發瘋狂笑?
教練拽了拽老K的袖管,說:「別笑了。」
別笑了。別笑了。別笑了。
開始他還壓着嗓子,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到最後他的聲音近乎求饒了。
終於,中國人還是發現了。
在觀眾席間,像燈塔一樣聳立着的小剛朝他們望了過來。
一萬個中國人頭顱就像狂風下的草般,直往這邊壓。
教練把頭往下低,簡直恨不得埋進椅子的陰影里。
可是他面前的人影卻像衝天炮般竄了起來。
教練猛地一顫,抬頭看去。
觀眾們猛地一顫,抬頭看去。
小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他看見老K居然也跳到了椅子上,與自己隔空相望。
這就算了,這個棒子跳上了椅子居然還在笑。
一萬個中國人看見,韓國人雙臂一揮,嘴裏一邊發出閃亮登場般的「喲呼」聲,一邊還在笑。
仿佛是被萬眾矚目的目光激發了表演欲,老K竟然在椅子上手舞足蹈的搖擺了起來。
他一邊跳舞,一邊還在笑,發瘋似地笑。
現場一萬個中國人都怔住了。
觀看直播的一千萬中國觀眾也怔住了。
巨大的沉默中,只剩下老K一個人在手舞足蹈。
巨大的沉默中,只有他一個人站在椅子上發瘋一樣的大笑。
小剛開始臉色很難看,突然間像想通了什麼似地,抬手一指,笑了:「傻(…)逼!你們看這個傻(…)逼!這個棒子就是一個純傻(…)逼……」
他一笑,大家都爭先恐後的跟着笑。
在這笑聲中,觀眾們鬆了口氣。
觀看直播的觀眾們也鬆了口氣。
總犯不着跟着一個傻(…)逼計較,對吧?
忽然之間,老K安靜了下來。
他不笑了。
小剛就笑不出來了。
觀眾們也笑不出來了。
場館再次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
老K轉過身子望向台上,小剛跟着他望向台上,一萬個中國觀眾跟着小剛望向台上。
郁仕桀看着黑壓壓觀眾席間那個突兀的人影突然抬手一指,仿佛拾起一把匕首指向了自己。
「臘雞。」
開始大家並沒有聽懂這一句撇腳的中國話。
直到老K一邊抬手指着台上,一邊顫慄似地瘋狂跺腳,嘴裏像機關槍掃射般重複同一個詞時,大家這才聽清了,他說的是:「垃圾。」
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
開始老K那一副滑稽樣,還可以讓中國觀眾忍俊不禁的乾笑兩聲,還可以自我安慰一兩句,他是在罵「殺神」垃圾,不關老子屁事。
但漸漸地,大家嘴角僵住了,笑不出來了。
就連韓國網友都看不下去了:「現場沒人了嗎?快叫他下來啊,別丟人現眼了。」
金胖子也在看着直播,一下子樂呵了:「這傢伙是瘋了嗎?」
「還不是被你逼瘋的。」不知是誰在金胖子直播房間回了一句,又說:「還不是被你們逼瘋的!」
老K突然停住了,猝不及防振起雙臂,高呼了一聲:「中國垃圾!」
撇腳的中文口音並不妨礙觀眾們肩膀一緊。
啊!躲不過去了。
中國垃圾。中國垃圾。中國垃圾。
教練怒吼一聲,把老K從椅子上拽了下去。
黑壓壓觀眾席凸起的人影「嗖」地一聲倒下去,消失了。
沒想到他一溜煙的又爬了起來,振臂高呼:「中國垃圾。」
教練伸手再去拉,他又倒下去,又爬起來。
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教練手都酸了,可是他倒下後,仍然爬了起來。
教練一時間怒火中燒,恨不得朝椅子上的人飛踹一腳時,仰起頭就看到了老K額前的一大片淤青都快發紫了,這是他被拽下來時被椅角撞出來的。
這個三十歲的男人重重地一愣,哭了。
像個孩子那樣無助的哭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到他。
他知道這孩子瘋了,是被嚇瘋的。
他知道,這孩子不是在笑,是在怕,怕別人認定自己是叛國賊,是中國的走狗。
所以他知道,這孩子每一聲振臂高呼的「中國垃圾」,真正要表達的意思是:「不要拋棄我。」
這孩子被椅角撞到鼻青臉腫也要說的是:「同胞們,求求你們,不要拋棄我。」
他知道,這孩子不過是用了一種最愚蠢的方式在向自己的國家表忠誠。
他比他年長十四歲,他能夠看到十六歲的他看不到的,比方說,為這樣腦袋發熱的愚蠢行為所需要付出的代價——那就是,中國人不會原諒他。到頭來,韓國人也不會原諒他,因為嫌他丟了韓國的臉。
他比他年長十四歲,但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到他。
所以這個三十歲的男人哭了,像個孩子那樣無助的哭了。
………………
……………
…………
金在勛不斷說着同一句:「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有什麼做錯了。
所以這個女人才會發瘋一樣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做錯了什麼。
要不然這個女人臉上的表情怎麼會如此的痛苦?
他意識對方聽不懂韓語,把「對不起」變成了:「Sorry」。
sorry 。sorry。sorry。
場館突然安靜了下來。
紫霞也跟着突然冷靜了下來。
面前這個男孩子看起來最多不超過十五歲。
他比她高一個頭。
他明明可以輕輕鬆鬆把她撂倒在地。
但他沒有,還不斷在說sorry。
紫霞問自己:我究竟在做什麼?
她一鬆開手,男孩便猛地咳嗽個不停。
然後紫霞看到男孩脖頸上深深淺淺的紅色指甲痕,看到男孩那一雙噙着淚光清澈的眼睛,看到男孩胸前咳個不停嘴還在一開一合的說:「sorry 。」
紫霞抬手掩住了臉,淚如雨下。
不該怪他啊。
他是受人指使。
他也是受害者啊。
真正該千刀萬剮的是為了那些為了利益骯髒的大人們。
孩子沒有錯。
孩子能有什麼錯。
孩子都是無辜的啊。
可是為什麼痛苦的是他們,為什麼要讓他們來承受那些骯髒的大人們所犯下的惡呢?
在死寂中突然響起的一陣尖銳大笑,驚得紫霞腳下一個顛簸,連連倒退了好幾步。
金在勛小跑了幾步,伸出手想去扶,但沒能趕上。
紫霞幾乎下意識的朝身邊抓了一把,可是站在身邊那人躲開了,於是她整個人就這麼後仰着摔了出去。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狂笑不止的韓國人身上的時候,只有秦楓一個人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觀眾席亂撞。
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他只想找到紫霞。
秦楓看到人群時本來沒有懷抱指望的,沒想到一撥開,剛好就撞見紫霞摔倒的那一幕。
他連忙彎下腰去扶,本來還沒想到追究是「誰推倒的、找誰算賬」那裏去,結果抬起頭就看見了異國男孩的臉。
是一張燒成灰也記得的臉。
金在勛伸着手本來是要去扶紫霞的,忽地膽怯的倒退了一兩步。
因為他記起來了,認出這個男人是誰。
金在勛不知道,就是這心虛倒退的兩步路讓這個男人把自己的罪名坐實的。
讓秦楓徹底失控的並不是因為眼前這個男孩毀掉了他的生活,他的職業,他的夢想。
他只是突然間想到紫霞還大着肚子。
紫霞意識到身旁的秦楓紅着眼衝過去是要做些什麼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的男人已經像頭獸那樣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像非得置人於死地不可那樣撲了上去。
紫霞想要衝過去制止的時候,同樣也已經晚了。
中國人一擁而上,里三圈外三圈的把兩人圍住了,她根本闖不進去。
那個被臨時抓來充當翻譯的韓國留學生驚呆了。
那麼多人圍了過來,可是竟然沒一個人是來制止的,也沒有一個人做出勸架的動作。
大家爭先恐後的掏出來手機,對着地上廝打成一團的兩人,開啟了直播。
………………
……………
…………
神話俱樂部座位席間,可樂順着響動聲轉過頭望去:「那邊好像打起來了,怎麼回事?」
雪碧不受所動,仍舊眺望着高處:「老K瘋了嗎?」
從剛才開始晴天就緊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一直小聲默念着一些話,直到周圍再一次安靜下來,身邊的兩人才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他說:「第四位天使把碗倒在地上,白晝不再明亮。黑夜無星無光。」
林小石不忍繼續直視台下的畫面,轉過頭望去,櫻落仍舊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念念有詞說個不停。
她說:「第七位天使把碗倒在地上,神殿傳出聲音'成了'——」
可樂問:「成了?什麼成了?」
雪碧追問:「然後了?」
晴天說:「然後啊,星辰從蒼穹落下,時間不復存在,世界只剩下死寂的沉默和永恆的黑暗。」
林小石朝櫻落髮問:「你在念什麼?」
「新約聖經的最後一章。」是莉莉安回答的。
林小石眉一鄒,問:「那個碗裏裝的是什麼東西啊?」
莉莉安緊閉着嘴唇,不敢說。
這一次是櫻落回答的:「神的怒火。」
林小石問:「然後呢?」
櫻落不聲不響,低下頭朝觀眾席看去,仿佛看到了苦難罪惡的人間煉獄。
雪碧和可樂追問:「然後呢?」
晴天不聲不響,抬起頭看到了郁仕桀,仿佛看到了即將受難的上帝之子。
然後啊,末日審判,開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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