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三年,各州經過殘酷地層層選拔,又有一批新的舉人,聚集在汴京參加兩年一度的省試。雖然考中舉人,便能擺脫平民百姓階層,躋身於士大夫階層。然而,要想真正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做到宰輔的位置,必須要考進士。
二月初,汴京還是十分寒冷,一萬多舉人一下子涌到汴京,瞬間客棧房價飆漲,京城物價也是水漲船高。
柳明這幾日,收到戶部侍郎的邀請,住進了京都會館,各方面的條件待遇都比客棧好得多。這位戶部侍郎,是范仲淹之前的下屬,受到范仲淹提攜之恩。聽聞范公晚年新收的門徒來到汴京考試,不由分說,帶人請柳明進入會館休息。
柳明也客氣了一番,但是架不住這位戶部侍郎的盛情,便搬進了會館。省試前三天,全國十六路的考生都感到了汴京,其中青州附近幾州的舉人們,更是思路清晰,直接投奔到柳明這邊來。
柳明莫名其妙,又成為了這幾州舉人的領袖。
做了領袖,可比之前忙得多。柳明不得不帶着這幾十名舉人,參加翰林們組織的考前輔導班。
講堂定在省試府學門口的廣場上,數百名舉人在冷風哆嗦中記着筆記。台上的幾名翰林院士,烤着炭火,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講着經史,策論,詩賦等內容。
柳明第一個就受不了寒凍,直接跑到了府學對面的酒樓,叫店家搬來個炭火爐,喝着酒,驅除寒冷,笑眯眯地看着廣場上寒風瑟瑟聽講學的舉人們。
省試的前一天,柳明換取了考牌,早早地上榻休息。早晨起來時,才發現不少舉子都黑着眼圈,問了下,都說緊張得沒睡着。
都到這個點了,無論睡得好,睡得不好的,都要打起精神來準備考試。
省試會場在開封明禮院舉行,清晨,明禮院前的街道上,就是重兵把守。開封府尹親在廣場前坐鎮指揮。
這禮院,樓宇層出不窮,作四方形,飛檐出甍,四面皆窗。門柱上刻着一副對聯,
上聯曰:十年寒窗苦讀書,只為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
下聯道:一朝明堂爭高第,方能獻策建言親民臨政展鴻圖。
這眾位舉人們看到了,全都感到熱血沸騰,自己已經是解試的佼佼者,只要過了省試,鎖定了貢士的席位,自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重兵把守下,諸位舉人,誰也不敢造次,紛紛排隊進入貢院。自然,又是一撥嚴格的搜檢,無論是衣物還是鞋底,全都必須單層的,毛筆必須是空心的等等許多要求。
舉人們又完成了他們人生中的又一次寒風脫衣,抖抖索索地脫了又穿,這才打着噴嚏進入貢院。
而貢院內主堂前,禮部王侍郎和其他一眾官員,都打着哈欠站在院中。大家都沒睡好,互相抱怨着這貢院中條件設施的簡陋。宋朝為了防止考官舞弊,已經實行了鎖院制。凡是主持春闈的考官,一經受詔,收拾東西後,要儘快趕到貢院。進去了,就考試不結束是不能出來的。
「禮部尚書宋大人到……」門房官一聲高喝。
禮部侍郎等一眾官員都趕緊打起了精神,趕緊朝宋癢行禮,
宋癢一身紫色官袍,曲領大袖,下施橫襉,束以革帶,幞頭,烏皮靴,一臉的威嚴,與那青樓的猥瑣老頭判若兩人。
「大人昨晚睡得可好?」諸位考官恭敬問候道。
但是,看着宋癢的黑眼袋,明白這又是一句廢話。
「各位大人……我等皆為朝廷命官,此次春闈為國家掄才大典,自當盡力而為。各位大人家中此刻,應該已經貼上了封條,在考試結束前不得撕掉,這是官家的意思。意思是讓各位大人嚴於自律,謝絕請賄。」宋癢訓誡道。
禮部侍郎等人自然是口中稱頌謹遵聖命。
接着黑壓壓的舉人們逐個入場,在廣場前站成幾排幾列,聽候主考官訓誡。
宋癢雙手負在身後,抬頭看着天邊旭日初升,隨即開口道,
「本官奉詔主持春闈大典,在此,有幾句話在考前說一下。」宋癢說道,「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五百年間,必有賢臣出世,王者中興。你們當中,就有一部分人能夠金榜題名。你們應該感謝生活在這個太平年代,沒有遭遇戰亂,可以專心讀書。」
宋癢開始例行的考前訓話,忽然他眼瞳微縮,眉頭忽然皺了起來,說話的速度,也放緩了。
周圍的禮部官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紛紛心裏嘀咕起來。而那些考生們,也都緊張了起來。
「大人……有何問題嗎?」旁邊的禮部侍郎低聲問道。
宋癢悵然若失,晃過神來,擺手道:「沒什麼……」他清了清嗓子,「春闈正式開始!望各位再接再厲!」
宋癢說完後,便退到一邊,眼睛一直盯着舉人隊伍中的一人。
無巧不成書,這隊伍其中的一名舉子,正是那天逛金閨樓坐在自己頭頂的床上,還拌了自己一跤的青年,這讓宋癢臉拉得老長。
宋癢宦海沉浮幾十年,基本的胸襟度量還是有的。倘若舉子只是一般冒犯,那他作為主考官,倒也不會在意。問題就是這逛金閨樓,原本就是他人生的污點,還被這名青年舉人全盤掌握。這怎麼能不讓他感到鬱悶難解?
何況,自己在講話的時候,這名舉子正低着頭打着瞌睡。宋癢主持會試也有好幾場了,從來沒見過這麼淡定自得的考生。還有人竟然能在考前訓話站着睡着了?真是匪夷所思。
「大人……按照規定,您應該去清方堂看下閱卷環境了……」旁邊的一位禮部官員提醒道。他見宋癢只是凝神盯着一位解元,卻不知為何,還道是對方十分讚賞柳明呢。立即說道,「大人好有眼光,此人柳明,乃是青州解元……」
宋癢臉色古怪無比,也不說什麼,只是支支吾吾迴避。
一聲鑼響,春闈正式開始。
二月初,料峭春寒,氣溫還是相當低。不知道老天是否開了個玩笑,春闈考試開始,天色就突變,朔風緊起,四下里彤雲密佈,緊接着,就紛紛揚揚降下了鵝毛大雪。
北風嗖嗖地在貢院內來回呼嘯而過,雪子打在號舍的頂棚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兩位主考官大人,在院中堅持了一會兒,便冷得直跺腳,暫時到內堂迴避。那些兵丁們則毫無辦法,越發感到手中的鐵戟冰冷刺骨,肩上,頭上,全是一層雪。
而號舍內的不少考生,更是沒料到這突然其來的降溫,有些個禦寒衣物都不夠,只能抖抖索索,雙腳發麻地硬挺着考試。
柳明在號舍內,卻絲毫不受影響。他身旁,放置着一個精緻純鐵打造的小炭爐,火光融融,暖氣洋洋。身上又披着黑貂皮大氅,毛料柔軟,很好的保溫隔熱,腳底下一雙加厚棉靴,是杏兒親手給縫的。
別的考生凍得雞飛狗跳,柳明則在一種相當穩定的狀態下,下筆揮斥方遒。省試的考題跟之前猜測的差不多,先是策,再是論,最後是詩賦。
遇到考試,柳明總是一個好手,他回答得酣暢淋漓,一切盡在掌握。
不遠的地方,身披狼皮大氅的禮部尚書宋癢,正坐在內堂出神。他對身邊的一位侍郎招呼道,「你去看看三號號舍考生的試卷答得怎樣?」
「三號?」那位侍郎想了想,應道,「就是那個叫柳明的青州解元?」
「很好,你能熟悉每個號舍考生的名字,真是讓老夫感到意外。」宋癢隨口說道。
「大人,這倒不是卑職記憶好,只是那青州解元柳明,在這幫舉子中實在是太有名。」那位侍郎回應道。
「哦?」宋癢又想起了那晚在金閨樓的一幕,心中有些不舒服,他吩咐道,「你去看看那柳明的文章做得如何?是否能錄取為貢士。」
那位侍郎連忙說道,「大人吩咐卑職,卑職理當去辦。只是……這欽點貢士,乃是官家授予大人的神聖權利。卑職才疏學淺,不敢越俎代庖,妄加評價。」
宋癢心想,我怎麼能露面呢?萬一那小子當場大笑指着自己抖出金閨樓的事情,實在是有傷大雅。他不耐煩道:「本官只是讓你例行查看一下對方的水準,至於是否錄為進士,本官自有斟酌。」
那侍郎奉命,趕緊跑出去查看,沒過一會兒,就神色驚異地跑了回來。
「如何?」宋癢品茶問道。
「大人……這柳明果然不負虛名,做下的文章堪稱……」侍郎斟詞酌句道,「堪稱鬼斧神工,寫得極為出色。依下官來看,就算不取會元,取個前十也是沒問題的。」
宋癢心裏糾結起來,這好茶入口,卻也是苦澀無比。他不放心地再次問道:「當真這樣好?」
那侍郎怎知宋癢的心思,還以為他愛才心切,立即吹捧道:「以下官肚中這點文墨,也能評判得出來。大人學富五車,只需一覽,定然會滿意。」
那侍郎以為宋癢想收門生看中柳明,又是對柳明連聲攢好,說他三歲出口成章,五歲七步成詩,將他誇成了一朵花。
宋癢越聽,心裏越發沉。將侍郎屏退後,他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內堂里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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