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bao 子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尤其是那剛剛總結出自己歡場心得的張公子,更是臉色大窘,他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這位平谷縣名聲極響的年輕人,心中五味雜陳。自己好歹也是浙江路樞密使的公子,對於那些才學之士,也是見得多了,當朝的大學士歐陽公,范公,也都曾經打過照面,還沒見過用一封信就能打動這天下花魁之首的謝氏姐妹。
張公子本也是讀書人,他心中對柳明大為佩服,這小子不但長得比自己帥,連泡妞的功夫都比自己強,就差背景了。可背景這種東西,在宋朝是可以改變的,考科舉就行,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嘛。這柳明如此聰明,將來說不定也是個兩榜進士,成為朝廷命官。
張公子有心結交柳明,立即改了態度,走到柳明前面,微微欠禮:「才子配佳人,寶劍贈英雄。柳小公子既贏得謝姑娘的青睞,的確是技高一籌。改日,我在醉仙樓做東,望兄台赴約。」
見張公子也是這般謙遜,那些原先嘲諷過柳明的大戶們這叫一個後悔啊,不過為商者最擅見風使舵,立即有人開始稱頌起柳明來。
柳明朝張公子抱了抱拳,點點頭,卻一點沒有理睬其他人的示好,昂首闊步,走上了二樓。
「兒子,牛逼!」樓下傳來柳遠志興奮的叫喊聲。
兩位婢女引柳明來到一間書房,讓他在這等候。柳明舉目看時,果然擺設得十分精緻。只見明窗淨几,竹棍茶爐。床司掛一張名琴,壁上懸一幅古畫。香風不散,寶爐中常熱沉檀;清風逼人,花瓶內頻添新水。
書桌上擺着一冊書,書名為《柳三詞》。
柳明心想,自己果然猜對了。對方身為汴京花魁,不遠千里,來到這青州費縣,當然不是為了圖利。
那都轉運使之子,出手豪邁,夜明珠都沒法擄掠謝玉英的芳心。那麼,這位女子的目的,只有一個,為了情。
青州地頭上的風流人物,除了自己小叔柳永,還有誰啊。
剛剛,自己讓老爹跑回家,將永叔平日所寫的一幅詞拿出來,交給對方,便是最為合適的開門金鑰匙。
「這位公子……」一聲婀娜輕語在柳明背後響起。
柳明轉身一看,一位十八出頭的女子站在她身後,淡淡蛾眉,淺淺紅唇,肌膚如雪,容顏嫵媚、身姿婀娜,風姿韻味十足,也是一等一的絕色美女。
只是,這謝姑娘,頭髮略有些凌亂,雙眼也是紅腫,似乎曾經哭了很長時間。
「謝姑娘……」柳明欠身行禮,故意沒有去盯着對方的儀容。
「讓柳相公見笑了……」謝玉英矮身福了福,「妾身心情煩亂,沒怎麼用妝,請公子莫怪。」
柳明微微一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這句話,立即讓謝玉英嘴角上揚,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她看柳明的目光,也更加親近。
「這相公,你可知那柳三的下落?」謝玉英眉眼中帶着一股焦急,拿出柳明的書信說道,「柳相公,你有柳三親筆寫的《雨霖鈴》,必然與他關係不淺。」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謝玉英自言自語道,臉上愁腸百結。
柳明覺得,這哪是風華絕代的一代名妓啊?明顯就是一個痴情怨女嘛。
柳明原本就是愛惜佳人之人,見對方對自己的小叔一片痴情,千里奔走尋情郎,更不願讓對方繼續傷心,連忙稟實相告自己的身份。
謝玉英見柳明是柳永的家人,立即急切地問了很多關於柳永的信息。
兩人你來我去,說了好些回話。柳明也逐漸了解到謝玉英的身世。她原本生長在黃河以北涼州府外的一個村莊中。父母開米鋪為生。謝玉英從小生得清秀,更且資性聰明。七歲上,送在村學中讀書,日誦千言。十歲時,便能吟詩作賦。十二歲,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至於女工一事,飛針走線,更是出人意表,因此上門提親之人,絡繹不絕。
然而卻不料,西夏與宋發生戰爭,李元昊率大軍揮師南下,涼州府被奪,難民逃荒成風。這謝玉英便是在動亂中與父母走失,不得已才淪落風塵。
可憐絕世聰明女,墮落煙花羅網中。這謝玉英在風月場所,倒是如魚得水,因為才學兼備,琴棋書畫都通,迅速成長為一代名花。在此期間,恰逢柳永駐足青樓,對其在琴棋書畫上都有指導。
柳永身負才學,瀟灑飄逸,很快便讓謝玉英動了芳心。然而,之後,造化弄人,柳永離開青樓,奔赴科舉,便杳無音訊。
至此,謝玉英日思夜想,相思至深。
柳明算是看出來了,這謝玉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柳永不跟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那謝玉英目光帶着哀切求道:
「柳公子,你能帶我去找柳郎嗎?」
柳明見謝玉英美人垂淚,目光哀婉神傷,自然是生出憐憫之心,不忍拒絕道:
「我倒是知道他住在哪裏,只是現在……」
話還沒說完,便被謝玉英搶白道:「柳相公,你若是帶我去找他,我玉英將永不忘你的恩情。」
……
……
房門慢慢打開,謝玉英挽着柳明的手,款步走向大廳。
那大廳里等待的恩客們,看着謝玉英妖嬈的身段和風韻,恨不得眼珠都落在對方身上。心裏直嘆這小子真是好福氣,能得到這二韓姊妹之一的青睞。
柳明初入風月並不知道見謝玉英一面的珍貴,這兩姐妹,是天下多情郎追風引蝶的對象。如果與其中一人相約,絕對有炫耀的資本。
一旁的柳遠志更是樂得拍手:「兒啊,好棒,剛出手便是攬得絕色歸!」
柳明面露尷尬,謝玉英緊緊挽住自己的手臂,他雖知這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可是畢竟是個絕色美人相挽,又想到對方是永叔的情人,心中有種彆扭的感覺。
他有些不自在,說道:「爹……你沒去和那蘇梅相會?」
「相會啥啊?」柳遠志興奮道,「爹坐在這大廳里,看着二樓你剛剛呆的房間,看了一個時辰,幸福極啦。你也別解釋幹了啥,爹都想得到!」
謝玉英此時更是裝作羞臊,桃紅朵朵,緊緊依偎在柳明肩頭。
柳明一臉黑線,心想自己老爹真能腦補。
他轉身看着王媽說道:「媽媽,我想帶英兒出去走走賞賞夜燈,可否?」說着,便從兜里摸出幾根黃燦燦的金條,交到王媽手上。
那王媽接到金條,面露喜色,用大門牙拼命磕着那金條,樂道:「我這裏是沒問題了。要看謝姑娘願不願意了?她可是從來沒有跟人出去過。」
謝玉英微微頷首,款款淺笑。
「皆大歡喜,皆大歡喜啊!」柳遠志樂得直拍手,「你們快走吧,好好賞月!王媽,咱們倆樂樂。」
「呦,柳爺,老身年老色衰,不知道柳爺還看得中嗎?」
「沒事,今個兒心情好,走喝酒去!」
柳明不忍看着自己老爹摟着王媽,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快步帶着謝玉英離去。
……
……
柳府廂房內,柳永一人獨坐桌前,在月光的清輝下,斟酒小酌。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
「永叔?」
柳永已是微醺,扭頭一看,眼神迷離道:「明兒?來,陪你叔好好喝上一杯。」
「今日不帶吳鈎了?」柳明笑道。
「今日……」柳永盯着手中的酒,「換個念想,舉杯邀月。我想到了那些愛過我的女人們……」
柳明心想,自己小叔裝得一手好逼啊。
他坐了下來,緩緩道:「永叔詩才無雙,贏得青樓無數姑娘的崇拜,為何不選一位成親呢?」
「不瞞你說啊。」柳永嘆氣道,「去年京師的一位花魁,叫謝玉英。她對我有意,願嫁我,但是我目前還未成親之意。一來,還是希望能夠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等有了功名再進行婚姻大事。二來,這謝姑娘,醋吃得緊,讓柳某斷絕所有其她女子來往,要讓小叔我做個柳下惠。這實在是……太難了……」
柳明聽了,剎那無言。
柳永講到此時,心頭髮悶,一仰脖兒,將酒囊中剩下的酒全部一飲而盡,不少酒水如涓涓細流從他的嘴邊溢出。
柳永喝得臉色又泛紅,才長嘆一聲道:「自古姻緣天註定,不由人力謀求。有緣千里也相投,對面無緣不偶。謝姑娘的這樁盛情,柳某怕是擔當不起。」
柳明又是無言,只能靜靜地看着柳永裝逼。
「永叔,若是你再見到她,會說什麼呢?」柳明問道。
柳永一甩長發:「我欠她一個擁抱……」他沉浸在自己的詩情畫意中,沒料到,門外一聲殷切呼喊:
「柳郎!!」
柳永像是被刀劈中一般,立即跳了起來,轉過身來看到謝玉英,怪叫一聲,本能似地立即就要逃跑。結果卻是被一個身影給堵住了。
「明兒,你這是害我啊!」柳永見柳明擋在自己面前,嘆道。
「小叔,那謝姑娘對你痴心一片,你自己的問題自己要解決掉。」柳明面露嚴肅道。
柳永被堵住了路,萬般無奈,只得轉過身來,尷尬道:「你怎麼追到這裏來了?」
「柳郎,我為了你,從汴京追到這裏。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思嗎?」謝玉英目光熱切道。
「當然明白,當然明白。」柳永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那你贖了我吧。我還沒破身。到時候,我們買幾畝田,到鄉下造一座房子,阡陌相通,雞犬相聞,不是很好嗎?」謝玉英眼眸露出幸福。
「贖你?」柳永搖搖頭,「我柳某人時運不濟,三次科舉未第。現在躲在家中混着日子。拿什麼贖你?」
謝玉英雙手絞在一起:「柳郎,我喜歡你的才華,喜歡你的仁善。你要是沒錢贖我,沒關係。」她垂下眼瞼,「我這些年藏下了些碎銀細軟,已有五成可夠。」
柳明一聽,略微感動。這謝玉英果然對柳永痴心一片,選擇自己拿錢去贖身。他也豪爽道:「謝姑娘,需要多少呢?我來湊些。府里還有些個銀子。」
像謝玉英這般的名鎮京師的花魁,贖銀自然絕非尋常數目。耗盡大半家財,也有可能。不過,既然是關係到小叔的幸福,他做一切都願意。
「萬萬不可……」柳永堅決道,「明兒,府中所存,乃是為醫堂藥鋪所用,我怎能讓家裏掏錢呢?而且英兒,若是讓你出錢,以後就算贖身,回家過日子也是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我柳永擔不起這個罵名。」
「柳郎,只要你肯跟我過日子,一切都依你。」謝玉英眼中濃情蜜意。
「對對,你們剛剛見面,別激動,慢慢來。」柳明安慰道。他知曉,路得一步步走。
既然兩人,能夠見面,坐下來好好談談,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柳明相信,剩下的事情,自然會水到渠成解決……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