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老天爺覺得百姓們已經受夠了辛苦,開春之後雨水再一次豐沛起來,剛開始每次下雨都能聽見周圍百姓的歡呼聲,漸漸的他們又開始習以為常,畢竟,這是多雨的青州。
後院那口深井的水又開始上漲,現在章鈴蘭不大花力氣就能提起水桶來,距離井口實在是太近了,以至於她再三交代弟弟不准靠近。
隨着雨水一塊兒重來的是春天的生機,去年因為乾旱而乾枯的山峰,田野,河流,再一次被嫩綠的顏色覆蓋,似乎他們一直在這裏從未消失過似得。
漫天遍野的綠色帶來老百姓的希望,曾經在城門口生怕餓死的難民們不用縣太爺趕人,自己就慢慢散開去的,他們有的冒險回鄉,有些卻去了周圍的村子,有山有水的總歸餓不死。
難民們一走,青州縣的壓力大大緩解,縣太爺也是鬆了口氣,這要是再這麼下去的話他也快撐不住了,幸虧老天爺開眼,到底是沒把老百姓逼上絕路。
縣城內的氣氛都鬆快了一些,偶爾也有行色匆匆做活的,但也能聽見行人們的笑聲了。
章家也是大大鬆了口氣,果然就跟姜氏猜測的那般,他們家一借糧食出去,就算隔壁想要隱瞞,沒幾天的功夫還是漏了一些口風,人太多,不好管。
這消息一傳出去,第一個上門的就是王氏,她上次被忽悠了回去,倒是真的按姜氏說的做了,結結實實把孫秀才和狐狸精餓了幾頓,一時倒是真制住了那倆個。
可惜就算是如此,翻過了年他們家也斷糧了,王氏自己挨餓不要緊,倒是捨不得兒子啊,這才又一次舔着臉上門來了。
姜氏這次倒是沒有推脫,直接讓孫氏進去拿,一邊看了看王氏的氣色,笑盈盈的問道:「怎麼樣,教你的法子還好使吧?」
王氏對姜氏還挺感激,帶着幾分激動說道:「可不是嗎,回去我就按嬸子說的做了,一開始相公還怪我,我就按嬸子教的那麼說,孝字大於天,家裏頭自然要先可着爹娘吃,餘下的我,長生,可也都餓着肚子呢,相公一聽,果然也無話可說。」
雖說如此,孫家公婆自然也捨不得讓唯一的孫子挨餓,自然會偷偷的餵他,再加上家裏頭廚房的事情是王氏在管,偷偷摸摸的塞幾口也是便利。
想到那個小賤人的模樣,王氏還帶着幾分快意,又有着不自知的咬牙切齒:「哼,自甘下賤的貨色,想來我家吃好的喝好的可不成,相公不是覺得她顏色好嗎,我就讓她吃的最少,乾的最多,看看這顏色能夠撐得過幾時。」
姜氏瞥了她一眼,見王氏眼中閃着凶光,倒是憑良心說了一句:「給人當小的女子,也都是可憐人,你啊,也別太過了。」
要她說,男人才是那個根子,自己看不住男人,沒有這一個也有下一個。
王氏冷哼了一聲,顯然是十分不以為然,等看見孫氏拿着一小口袋的糧食出來倒是熱情起來,只是打開一看,見一半都是粗糧頓時又有些不痛快。
姜氏搶在她前頭說道:「如今糧食還貴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秋收,這些也是我們幾個牙縫裏頭摳出來的,要不是看在幾十年鄰居的份上,我還真捨不得給你。」
王氏一張臉又青又白的,聽了這話也只好道謝:「我還不知道嬸子嗎,嬸子的這份情誼我記着呢,將來必有回報的時候。」
姜氏笑了笑,說道:「我也不指望你回報,大家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最好。」
等王氏走了,孫氏倒是說了一句:「估計還嫌不夠呢,真是個貪心不足的。」
姜氏也說道:「就是給了她再多,她也不會覺得夠,她啊,就是個笨心肝的。」
孫氏想了想又道:「不過以前倒是沒看出來,那孫秀才真不是個東西,王氏雖然小心思多一些,卻是一心一意為了他孫家的,他倒是好,悶聲不響就帶了個人回來。」
姜氏倒是冷笑一聲說道:「哼,以前看着就知道不是個好的,對別人沒良心,對自家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也就是祖墳冒了青煙,這才好運氣考了個秀才。」
婆媳倆個說了一會兒隔壁的閒話,就又看見啞婆子進來,咿咿呀呀的比起手勢來。
姜氏皺了皺眉頭,還是說道:「得了,讓他在前頭等着吧。」
說完看了看孫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你去把平安也叫來,鄉下的佃戶來了,你們跟我一塊兒去見見。」
孫氏一聽倒是猶豫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娘,我出面合適嗎?」
姜氏一錘定音:「有什麼不合適,你是我章家的當家主母,你不出面誰出面。」
姜氏有自己的考慮,她到底是年紀大了,誰知道能不能活到孫子成年,到時候有一個萬一的話,家裏頭的事情總要有人能夠管得住的。
孫氏顯然有些忐忑,她在家的時候不受重視,家裏頭也沒有佃戶,自然也學不到這些,進了章家之後姜氏並不喜歡她,前幾年因為她只生了女兒還有些刻薄,故而這麼多年以來,孫氏還真沒有碰過管家這事兒,最多也就是自己攢一點私房錢罷了。
姜氏帶着忐忑不安的孫氏以及好奇的章元敬到了前院,來的還是去年那個老漢,他看起來更老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精神頭看着倒是還成。
一看見他們幾位,老漢便有些拘謹的問了安,搓了搓手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姜氏自己坐了,抱着章元敬放到腿上,又讓孫氏坐在一邊,這才開口問道:「老張啊,這不是春種的時候嗎,你怎麼這時候上門來了?」
張老漢似乎有些不敢抬頭看她的樣子,訥訥說道:「哎,這冬天太難過了,東家,家裏頭的糧食都沒了,哪裏還有種子哦,我,我這也是沒法子了。」
姜氏一聽,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冷冷問道:「你們家把種糧都吃沒了?」
張老漢一副恨不得把腦袋塞進地面的樣子,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口口聲聲的罵自己:「沒辦法啊,去年旱了,本來也沒啥糧食,我也不能看着家裏頭的小孫子餓死。」
姜氏卻冷笑了一下,反問道:「你怕小孫子餓死,難道就不怕東家餓死?去年沒讓你交租子,那是看在大旱的份上,不把你們逼上絕路,要不是想着今年可以種兩季,我能答應嗎?」
「現在倒好,你空口白牙的說種糧都吃了,那拿什麼來種?」
張老漢急的滿頭大汗,連聲說道:「我都說了,不能吃不能吃,但是實在是餓啊......幸虧今年雨水多起來了,要是能種兩季的話,收成鐵定能成。」
姜氏冷冷反問:「種糧都吃了,你拿什麼種?」
張老漢偷偷看了她一眼,訥訥說道:「東家,您能不能先賒一些給我們,老漢我誓,不用到冬天,秋收之後就能收回來,這一年就算是豁出去老命,也得把糧食給還了。」
姜氏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仔細的把張老漢看了又看,最後長長的嘆了口氣,開口問道:「老張,你在我們家佃田來種也好多年了吧,我記得平安他爺爺還在的時候就是你了。」
張老漢哎了一聲,也說道:「可不是嗎,這都快十年了。」
姜氏忽然柳眉豎起,罵道:「十年的功夫,是不是把你的心思養大了?章家如今只剩下那些田,你明知道我們祖孫幾個就靠這個吃飯,去年敢昧下佃租,今年還敢來借糧種。」
沒等張老漢反應過來,姜氏一口唾沫唾了過去,直接糊了他一臉,罵道:「喪了良心的東西,你不就是欺負我章家無人,是不是想着餓死了我們好佔了田地,呸,這冬天你家還敢敞開了吃,這是吃我的血,喝我的肉啊。」
張老漢也沒料到姜氏會直接難,一時之間臉色難看至極,要知道他在家也是一家之主說話響噹噹的,這會兒去被個娘們指着鼻子罵。
姜氏卻全然不顧他臉色難看,繼續罵道:「沒糧種你還種什麼糧,明日我就把田地佃給別人,你真以為除了你家,我就找不到佃戶了是不是?」
這年頭良田難尋,佃戶還不好找,像是章家這樣的好東家更是難尋,要知道地主家的佃租一般得五六成,好一點的也得四成,像章家這般只收三成的實屬難得。
其實這佃租也是當年老爺子定下的,姜氏心中早有幾分不滿,更加沒料到的是自家仁義,卻養出一群狼心狗肺的來,去年是難,但章家族裏頭沒收到租子的也就他們家!
張老漢原本還在惱怒,這會兒聽見這話卻嚇得臉色慘白,連聲喊道:「老太太,當年可是老爺子親口答應租給我們的,這些年我們也算是矜矜業業,去年這不是大旱這才耽誤了,您可不能不念一點情分啊。」
姜氏卻冷笑道:「情分?你以為我不知道田裏頭的貓膩,這些年地裏頭的收成為什麼會越來越差,去年是大旱,但青州這邊可沒斷流,你們肯使力氣的話也不至於如此!」
「現在你倒是跟我講情分,我原本還想着,今年若是你乖乖還了糧食,這事兒就過去了,誰料到居然是個貪心不足的,哼,這次若是饒過了你,下次倒霉的就是我章家。」
張老漢還要再為自己開拓,姜氏卻已經讓啞婆子把人送出去,還說道:「我家是沒了男人,但族裏頭可多的是,去年我不跟你計較你倒是當了福氣,這次沒別的說頭,早早的滾出章家,以後章家的田也用不着你費心思!」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447s 4.166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