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濯眼底露出幾分無奈笑意。
這個瀾滄縣主倒機靈, 方才與他對了眼色,顯然是意欲與他共舟的意思, 卻偏要他來做這惡人,好獨善其身。
元賜嫻毫不心虛地點點頭:「這主意有趣。便令擲得奇數者一舟,偶數者一舟,如何?」
如此一來, 豈非得憑天意?鄭沛氣得都快犯病了, 正要拒絕, 卻見她說完這句,忽然偏頭對他笑了笑。
這素齒丹唇,燦然一笑震得他沒說上話來, 半晌才恍然驚覺, 此笑非笑, 那輕盈檀口分明是向他比了個嘴型:奇。
原非美人不依, 而是羞怯了, 這才拐着彎來!
他心中釋然,春風得意道:「好,就使這法子!」
很快有婢女送上了四顆骰子,四人各執一顆,在一面木盤上依次拋擲。
鄭沛當先擲了個奇數, 喜滋滋地瞧着餘下幾人,見鄭濯緊接着擲出個偶數, 渾身都暢快起來。
元賜嫻倒沒這想擲什麼就擲什麼的本事, 見狀, 掂了掂手中骰子,看一眼鄭濯,一臉「就靠你了」的神情。
鄭濯淡笑一下,示意她放心。
她得了暗示,一把將骰子擲出,一瞧,果真是個偶數。
鄭沛登時傻眼。
難不成是他自作多情會錯了意,方才元賜嫻的一笑,單單只是一笑而已?
時卿覷一眼捏着塊磁石,在木盤底下小動作不斷的鄭濯,隨手擲了個奇數,在鄭沛還摸不着頭腦時便往獨木舟走去,停在岸邊回頭道:「九殿下,您先請?」
……
元賜嫻如願與鄭濯上了一條船,當先離岸而去。
鄭沛愁白了臉,呆了半晌才踩上木舟。不知是因日頭曬人,或者心內氣惱,他坐下時身子一晃,險些一頭栽進水裏去。
時卿往後退避幾分,像生怕他將病氣過給自己,坐在對頭不咸不淡道:「殿下如有不適,下官可隨您一道回岸上去。」
眼見元賜嫻和鄭濯的木舟漸漸行遠,他咬咬牙:「不必。」又吩咐艄公,「趕緊跟上!」
湖面寬闊,水芙蓉裊裊亭亭,碧葉紅花鋪了大半池,木舟在其間須得緩行。好在撐篙的艄公功夫嫻熟,輕輕巧巧幾避幾繞,便叫船悠悠往前駛了去。
只是對鄭沛而言,這幾番晃蕩就不大輕巧了。不一會兒,他便因接連彎繞腦袋暈,胃腹翻騰,一股酸氣漸漸上涌到了喉嚨口。
他竭力按捺,不料前頭又逢一大片水芙蓉。艄公的長篙一撐,木舟一晃,他便再憋不住,「哇」地一口,眼看就要吐出來。
對頭時卿臉色大變,慌忙起身退開,因木舟狹窄,避無可避,情急之下,只得「噗通」一聲躍下了水。
與此同時,鄭沛嘔出了一大灘髒污。恰逢風過,汁液飛濺一船。
這一切生得太快了。
元賜嫻和鄭濯聞聲驀然回,雙雙錯愕。
見心上人望過來,滿身污穢的鄭沛恨不能昏死過去,偏吐完了一身舒暢,想暈還暈不了。
艄公大驚,慌忙拋下長篙,向他請罪。
時卿也不比鄭沛好幾分。他人在池中,渾身濕透,滿面泥漬,鬢角還往下淌着水珠子,一隻手如攥救命稻草般,緊緊攥着杆碧綠的蓮枝,周身團簇了一圈紅艷的水芙蓉。
這場面,真當得起香艷二字。
一片死寂里,響起個脆生生的笑聲。
他一聽便知是誰,回頭狠狠剜了元賜嫻一眼,不料這下剜在她帷帽垂落的白紗上,倒叫她不疼也不癢。
岸上僕役已朝這向趕來。鄭濯也吩咐艄公往回撐去。
等到了時卿跟前,元賜嫻撩起白紗,低頭望着他解釋:「侍郎莫怪,方才失笑,實是為您出淤泥而不染的風華所折。」
時卿渾身一抖。
他已是兩害相較取其輕,這丫頭何必提醒他,池子裏滿是淤泥,實則也不比鄭沛的穢物好上多少!
鄭濯失笑,吩咐岸上人去照管鄭沛,隨即起身伸手向時卿道:「來。」
元賜嫻見狀,趕緊叫拾翠走去船頭穩穩,以免兩人動靜太大叫這不靠譜的木舟翻了,卻見鄭濯一把拉起了時卿,而腳下的船依舊十分穩當,幾乎連晃都沒晃。
她看了眼他力的胳膊。
能如此輕鬆拽起一名與自己身板差不離的男子,必是底子深厚的練家子。鄭濯此人,興許的確並非面上瞧來這般文氣。
時卿抖得渾身上下每一處骨節都在打架,剛縮着手腳在船尾坐下,泥水便從頭到腳緩緩淋淌了下來。
元賜嫻忍笑遞去一方錦帕:「侍郎,您擦擦?」見他面露嫌惡,她補充道,「想來這帕子比眼下的您乾淨一點。」說完,笑着拿指頭比了個「一點」的手勢。
時卿咬牙,死盯着她不動。
鄭濯朗聲大笑,吩咐了艄公回岸去,見元賜嫻還伸着手,便接過她的帕子塞進時卿手心,替他收了,道:「回頭我替你收拾九弟,你且回府好生沐浴歇息,今日就莫去教十三弟學問了。」
時卿終於「嗯」了一聲。
元賜嫻聞言笑意微滯,問:「侍郎平日都教十三殿下做學問嗎?」
鄭濯見他約莫吐不出話來,替他答了句「是」。
三人一道上了岸。
鄭沛顏面盡失,早已落荒而逃。時卿這般模樣,自然也被僕役送回了府。岸上只剩了元賜嫻和鄭濯。
兩人本是心照不宣,預備趁泛舟獨處說話的,這下倒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鄭濯開門見山地問:「縣主方才何故與我共舟?」
元賜嫻示意拾翠退遠一些,莫叫旁人靠近,完了答:「殿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大費周章與家兄串通,輾轉來見我,應是有話與我說。而我欲與您共舟,自然是想聽聽您的話。」
元鈺那個蹩腳的演技可謂漏洞百出,元賜嫻早便猜到了究竟。想來是鄭濯與兄長商量好了見她一面,然後蹭了個鄭沛的方便。
她語出直接,鄭濯眼底微露訝異,道:「縣主直爽,我也不兜圈子。我此番前來,是想求娶縣主。」
元賜嫻覺得,這一句求娶,就像在說「要不今兒個午膳吃餛飩」一樣。
他面色無波無瀾,她便也聽得平靜,微微仰注視他道:「殿下想娶我,何不與家兄、家父商議,或請聖人賜婚?拿這事問我,且不說是否有悖禮數,恐怕也是毫無意義。我若應了,您一樣還得回頭請長輩做主,我若不應,您便拋卻這念頭了?」
鄭濯答:「縣主與旁家娘子不同。我若不先過問縣主心意,盲目請旨,因此惹惱了滇南王,恐將難以收場。我亦知此番失禮,故而借了九弟的名頭前來。當然,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縣主應我,該走的禮數,必然補齊了一樣不少。」
這話聽來勉強算得上誠懇。有南詔太子那樁事在前,估摸着鄭濯也清楚滇南王多疼愛女兒,想來詢問他老人家多半一場空,怎樣抉擇,還得聽元賜嫻的,不如直接點。
元賜嫻點點頭:「那麼殿下為何想娶我?」
鄭濯微微一滯。
她笑了笑:「殿下不問我便罷,既說意欲聽我心意,至少也該給我個應了您的理由不是?若真叫我抉擇,想娶我的人不少,何必非得是您?」
鄭濯起先並無窘迫之色,聽到後來卻目光微動,似乎被問住了。
她繼續笑:「倘使此刻站在這裏的是九殿下,興許還能理直氣壯說一句,他想娶我是因我長得好看。您呢?」見他仍不開口,她牽了下嘴角,「殿下誠意,我已看得分明,告辭。」
她轉身就走,鄭濯下意識腳步一移:「等等。」
元賜嫻回頭,見他猶豫了一下說:「今日是我唐突,然此時此地不宜言事,如縣主不厭棄,三日後,我將派人登門與令兄詳議。」
她靜靜望他半晌,道:「如此,三日後,我再決定是否考慮殿下的提議。」
結果鄭沛兩眼一翻,氣暈了。聽說後來犯了頭風病,在床上咿咿呀呀躺了個把月才好。
她是眼下才知,打她進京,鄭沛已幾次三番意欲登門拜訪,都被宮人攔下了,這才只好輾轉託人送來帖子。
不過,素來不喜他的兄長竟收下了。她覺得裏頭有鬼。
元鈺將帖子交到她手裏時,神色不大自然:「你若懶得應付就算了,阿兄替你回絕,不怕他。」
她當然懶。這個九皇子在夢裏不曾留名,大約並非要緊角色,且上回留給她的印象着實太差。這等為人輕浮的好色之徒,若非礙於身份,她一定要找人擰斷他的胳膊。
她乾脆道:「我不去。」
元鈺沉吟一下:「……倘使六皇子也一道去呢?」
她一愣之下亮了眼睛:「當真?」
元鈺將她前後神情變幻瞧得一清二楚,心裏頭說不好是什麼滋味,嘴上道:「阿兄騙你做什麼!若單只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絕,哪還來過問你的意思。」說罷試探道,「你上回不是與阿兄說……」
好歹有機會見見夢中仇人的廬山真面目了。
元賜嫻不等他說完就道:「好,我去。」
……
翌日,元賜嫻的嫂嫂姜璧柔陪她一道去了芙蓉園。
芙蓉園地處城南,臨曲江池畔,綠水青山,亭台樓閣,風光無限。眼下正是賞水芙蓉的好時節,鄭沛邀約元賜嫻來此,想來頗費了一番心思。
元賜嫻看上去興致不錯,與姜璧柔一路說笑。兩人被婢女領往一處依山傍水的竹樓,待漸漸入里,曬不着日頭了才將帷帽摘去。
到了最頂上,見小室閣門大敞,正中擺了張寬敞的長條案,案邊三名男子席地而坐,皆是珠袍錦帶,玉簪束,乍一看,很是風流名士的做派。
元賜嫻一眼瞧見最靠外的一人,腳下步子不由一頓。
怎麼時卿也在啊。還穿了身扎眼的銀硃色,生怕亮不瞎人似的。
一旁姜璧柔見她頓住,也跟着一停。那頭三人注意到這邊動靜,止了談笑,齊齊望來。
元賜嫻被這陣仗一震。
模樣都生得不賴,這排排坐的,倒有幾分任她採擷的意思。
她念頭一轉,目光越過時卿,看起居坐當中的一人。
這人穿了鴨卵青的圓領袍衫,袍上繡暗銀雲紋,間飾淺碧玉簪,當是六皇子鄭濯了。看姿態溫文爾雅,竟是貌如其名,熠熠濯濯,並非她想像中的暴戾模樣。
鄭濯察覺到她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略有幾分不符他身份的謙遜。
元賜嫻卻在想,倘使夢境是真,倒是人不可貌相了。當然,面上也回了他一笑。
如此你來我往笑過,有人坐不住了。最靠里的鄭沛驀然站起,朝這向迎來。
他年紀小,面龐稚氣未脫,此刻兩眼直,臉泛紅光,似是瞧見美人通體舒泰,連病痛也去了個乾淨,一路緊盯着元賜嫻不放。
她穿了身水紅色襦裙,水綠色的裙帶束成雙蝶結,當中串一對精緻銀鈴,烏挽三分落七分,間綴一圈銀飾,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鄭沛讀過點風物誌,曉得西南一帶不少人偏好銀飾,較之周京別有一番風韻,霎時便覺如姜璧柔這般一身素雅的婦人實在太黯淡了,到了兩人跟前,直接略過她,與元賜嫻招呼:「嫻表妹!」
元賜嫻已故的外祖母是先皇的異母妹,說起來,徽寧帝算她表舅,鄭沛非要喚她一聲表妹的話,倒也沒錯。
只是這叫法,真叫人結結實實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按捺了一下心中不適,與嫂嫂一道給他行萬福禮,卻是剛起了個頭,就被他摁住了手背,聽他滿腔柔情地道:「嫻表妹不必多禮……」
元賜嫻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在姚州能橫着走,可到了長安身份就不夠看了,尤其還有個慘絕人寰的夢境提醒她謹言慎行,便更不會在這吃人的地界隨意交惡。
但她也非事事願忍。
她將手一把抽回,朝鄭沛皮笑肉不笑道:「九殿下,實是抱歉,賜嫻有潔癖。」
跟在後邊的拾翠適時遞上一方錦帕給她擦拭。
姜璧柔悄悄拉了把她的袖子,示意她忍忍,點到為止。
眼見鄭沛臉都白了一層,鄭濯忙起身來打圓場,笑道:「我頭回見識所謂潔癖,還是在侍郎這裏。與子澍比,縣主想來已是輕微的了。」
元賜嫻看了眼低頭抿茶的時卿,心道這人的毛病可真多啊。她才沒什麼潔癖,裝的罷了。
有了這台階,她也就順勢下了。畢竟鄭沛的母親位列四妃,算得上得寵,娘家也是個勢大的,真得罪了他,她怕也沒好果子吃,便給完巴掌忙送糖,朝他笑問:「九殿下,不知這位是——?」
鄭沛見她認得自己,卻不認得鄭濯,馬上高興了,屁顛屁顛過來:「這是我六哥!」
元賜嫻假作恍然大悟狀,給鄭濯行了個禮,繼而隨他往裏走去,一面問:「那照六殿下方才的意思,難不成換作侍郎,便要剁了自己的手不成。」
時卿偏過頭來,狹長的鳳目一眯:「縣主真會說笑。」
「倒的確常有人這麼誇我。」
見元賜嫻和姜璧柔雙雙落座,鄭沛也跟了進去,搭話道:「那可曾有人誇過嫻表妹仙姿玉色,人間難覓?」
元賜嫻好似聽不懂他的示好,點點頭:「有啊,也是侍郎。」
時卿沒說話,眼底流露出的意思是:什麼時候?
她笑着解釋:「不過侍郎當時的措辭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
鄭濯好像不大敢信,詫異問:「子澍還會誇人?」
時卿面露不悅:「一時嘴滑。」說罷大概覺得牙根有點癢,低頭又抿了口茶。
元賜嫻注意到,他手邊這隻白釉玉璧的茶甌與案几上其餘幾隻樣式不同,約莫是自己帶來的,心道果真是潔癖不假。
鄭沛暗暗好奇元賜嫻是如何結識時卿的,卻怕美人再生氣,不好當下揪着問,指了案上碗碟里的時令瓜果道:「嫻表妹安心吃,這些瓜果乾淨得很。」
鄭濯見他說話間略過了姜璧柔,替他補道:「元夫人也請。」
姜璧柔原本就是作陪來的,自然也不在意,含笑垂眼:「多謝殿下。」
這棟竹樓籠統八面,一面鏤門,七面臨窗,一窗一景各不相同。
鄭沛比照窗景,從芙蓉園的春秋說到冬夏,紫雲樓說到蓬萊山,聽得元賜嫻都替他口渴,一連吃了好幾顆荔枝,嘴裏得閒便答應幾句。
等他停頓間隙,她看了眼對面一點吃食未碰的鄭濯,問:「六殿下不吃荔枝嗎?很甜的。」
她這一句有點反客為主的意思。鄭濯抬頭,笑看她一眼。
元賜嫻吃相大方,不似尋常女子含蓄遮掩,卻偏雅致得很,這玲瓏透白的荔枝到了她飽滿艷麗的唇邊,不知何故,忽然叫人垂涎欲滴起來。
他便順勢吃了一顆,完了道:「的確很甜。」又問一旁一直干飲茶的時卿,「子澍不吃幾顆解澀?」
時卿輕飄飄看了眼案几上的荔枝,冷聲道:「您愛吃就多吃些。」
鄭濯也不惱他這態度,朗聲一笑,照他的話又吃了一顆。
元賜嫻贊道:「殿下是識貨的,這時節的荔枝汁多肉肥,再味美不過。」
「縣主若喜歡,我回頭差人送幾筐新鮮的到元府。」
她毫不客套:「那就多謝您了。」
鄭沛見狀,臉色又白幾分。
今日原是他邀約了元賜嫻的,哪知半道碰上六哥和時卿,這倆平常看起來很正經的傢伙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一聽他去向,竟一股腦粘了上來。
這倆人都大他四歲,在他眼裏就是年老色衰的,故他本不放在心上。誰想這下元賜嫻與他倆千絲攜萬縷,獨獨對他極盡敷衍。
難不成如今的小娘子都覺老一點有味道?
鄭沛也不扯四時風光了,問道:「嫻表妹可有興致泛舟,去水對岸瞧瞧?」
元賜嫻往竹樓下邊望一眼:「主意是好,只是家嫂體弱,不宜長時日曬。」
鄭沛心道那敢情好啊,登時喜上眉梢:「如此,元夫人便在此地稍坐。」說罷吩咐四面婢女,「你們幾個好生招待,不許怠慢了。」
姜璧柔頷,悄悄給元賜嫻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行事注意分寸。
……
一眾人便下了竹樓。
鄭沛叫人準備了兩隻小小的獨木舟,眼見得實無半點皇家氣派,除去艄公,每隻約可容二至三人,再多怕就得擠翻了。
元賜嫻一瞧便知他是想撇開鄭濯和時卿,與她共舟。
她看了眼鄭濯,覺他也恰好在看自己,如此一眼過後,便故作不經意地望向寬闊的水面,問:「四人兩舟,殿下預備如何安排?」
也不知是在問哪個殿下。
鄭沛剛想答,卻聽鄭濯搶先道:「莫不如投瓊吧。」
可兄長連個職事也沒,要門客做什麼?元賜嫻問過兩回,元鈺總是避而不談。
既然直接問不成,就套話吧。
這日午後,她找了兄長弈棋,等殺過幾盤,便敲着玉子試探道:「阿兄上回來信說,六皇子贈了你一隻品種難得的畫眉鳥,怎麼這下也不拿來給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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