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庭顯和夏沁沒有聊很久。
兩人畢竟都還有朋友在。
分開時駱庭顯留下了他的手機號,讓夏沁需要幫助時可以給他打電話。至於還錢……這是個沒有被提起的話題。
夏沁低頭看着字條上書寫的遒勁有力的字跡,搖搖頭,嘆了口氣。
剛才的談話一直是她在說說說,說學校說生活說對未來的展望,除了特別私隱的幾乎算是無話不談,真的一點防備心都沒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親密無間。
這種狀態連她自己都震驚,照理,現在,分隔多年後,她與他之間不該比陌生人好多少。
但事實上,她卻自然而然的把這次談話進行的興高采烈。
真的是興高采烈,積極配合。
而與之相對的是駱庭顯的寡言少語。
剛開始她其實也沒注意到這點,等注意到時那人已經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走了。
所以最終她什麼『情報』都沒套出來。有關駱庭顯的事,不說蹲監獄這些年,只從上個月到現在這段時間究竟生了什麼都沒打聽到,除了一張寫着手機號的字條。
好吧,至少還有個手機號。
這樣想着,夏沁忍不住再次嘆氣,為自己的口是心非。
心裏知道不該再無條件的信任這個人,但多年前的習慣到底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徹底湮滅。
從內心深處,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駱庭顯大概依然讓她無法真正產生隔閡。
她還是信任他的。
非常信任。
傻的天真。
但夏沁又想,人活着,可不就會有那麼些無法割捨的牽扯存在?
裝模作樣口不對心是面向外人的。
自欺欺人卻完全沒必要了。
*
還沒到包廂,就聽到了姜浩與魏琳琳的爭執。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她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聽到了那麼一兩句。雖只是隻言片語,但夏沁還是很快還原了事情經過,明白這場爭執是因自己而起。
籠統的說就是她離開太久,一直沒回來,姜浩擔心要出來找,魏琳琳跟出來阻攔這樣。
有點狗血。
像八點檔校園劇。
夏沁無奈,不太想捲入其中,她覺得這些都很幼稚,喜歡不喜歡對於連對自己都不能負責的他們來說實在很虛浮。
於是不再向前,站定,揮手,「魏琳琳!姜浩!」
爭執的兩人立時打住,同時轉過頭來,下意識展現出來的表情很有意思。
一個驚喜一個皺眉。
夏沁當做無知無覺,姜浩主動迎過來,「怎麼去那麼久?身體不舒服?」
「不是,遇到了以前的鄰居聊了幾句。」
「那你應該提前打個招呼啊,」魏琳琳過來抱怨似的責怪,「沒手機也能讓服務員過來說一聲,不知道我們都很擔心嗎?」
夏沁笑笑,「是我不對,對不起啊。」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撕都撕不起來。魏琳琳還要說,姜浩先她一步,「行了行了,快進去吧,要切蛋糕了。」
*
回到家時已經快十點。
夏沁拿鑰匙開門。
進去才現家裏竟然沒人。
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吃飯還是去哪裏看電影玩兒,但這無疑對自己更有利。夏沁原本已經做好回來被刁難的準備。以這些年的經驗,養母如果在家絕對會開撕的。
但貌似今天運氣不錯?
換了拖鞋,夏沁用最快的度洗漱換了衣服,然後就縮回了房間當烏龜,打定主意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開門。
老房子冬天沒有暖氣,家裏空調不是她能用的,房間小,但很冷。夏沁摟着熱水袋躺進被窩裏,剛才吃過飯又去唱了歌,她已經很久沒這麼輕鬆了,每年的寒暑假對於她來說都是災難,如果可以,夏沁真的很希望國家能取消這種節假日。
當然,這不現實。
了會兒呆,夏沁意識到自己睡不着,又不想看書,只能呆放飛自我。
駱庭顯這個人先映入腦海。
夏沁不禁想起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駱庭顯時的情景。
雖然已經過去多年,雖然那時的自己年紀還很小,但那一天的記憶就是那麼鮮活明晰。
當然,這個鮮活不是真的:還原,多少都會帶些個人的主觀臆想。
那時她因為替夏薇背鍋被養母趕出家門,年紀小,天又黑,老爸也不在,舉目無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夏沁不敢走遠,又不敢在家門口待着怕養母看到出來再打她,就猶豫着下了樓,打算在小區院子裏的花壇那兒坐一會兒等父親回來。
初秋,北方的夜裏氣溫已經轉涼,小區喜歡飯後散步的人早早回了家,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傳來的狗叫幾乎什麼聲音都沒有,有那麼剎那,小小的夏沁覺得世界安靜的詭異,令人恐懼。
好在路燈算亮,稍微緩解了些心底的懼怕。
她在花壇陰影的地方坐下,身上沒穿外套,有些冷,坐在這裏至少牆體可以擋擋風。
駱庭顯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那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坐在花壇的另一側一直沉默的抽煙,並沒有注意到相隔不遠的距離有個小女孩兒在默默的警惕的觀察着他。
直到夏沁沒堤防的打了個噴嚏。
看到是個乳臭未乾的毛丫頭,駱庭顯原本盛上了怒意的臉立刻平緩下來。他原本以為是有人偷窺,意圖使壞,但是個孩子的話,那就沒關係了。
把煙頭踩滅,走過去,借着被遮擋的不太亮的燈光打量骨瘦如柴卻又漂亮如水的小女孩兒,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浮在眼前,駱庭顯猶豫着喊出她的名字,「夏……沁?」
夏沁當時可不知道自己在小區里是個『名人』,幾乎人盡皆知的那種。她傻乎乎的眨眨眼,「哥、哥哥,你認識我?」心裏還鬆了口氣,覺得既然認識,那肯定不是壞人。
而且壞人也不會長得這麼帥!
後來每次想起這個,夏沁都忍不住要捂臉,簡直傻的不要不要。
駱庭顯嗯一聲,沒提怎麼會認識她的,只介紹自己,「我住三號樓。」
「噢。」
其實夏沁挺想問怎麼沒見過你,畢竟這麼好看的人,又是樓對樓,她每天要出來跑腿幫養母買東西,有時要跑個七八回,進進出出,不應該沒印象的。但她小小年紀已經嘗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知道說得越多越容易惹人煩,所以這個疑問就此擱淺。還是駱庭顯主動解釋說,「我一直在外面讀書,住校,這兩天剛回來。」
夏沁於是瞭然,那時其實剛跟着父親生活沒多久,對新環境並不太了解,對駱庭顯更是一無所知,當時只覺得這個哥哥真溫柔啊,說話聲音好聽,還會對自己笑,察覺到她冷就把外套給了她,又專門跑到小區外面的市買了吃的還有熱乎乎的奶茶給她,已經很久沒有人對她這麼好了。
這種久旱逢甘露的感動當時小小的夏沁懵懂的似懂非懂,但駱庭顯這個人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乍然扎進了她的心裏,即使後來他出事坐牢,即使時隔多年,兩人已經陌生,也沒有讓她對這個人產生任何的不好印象。
所以說初印象果然很重要啊。
客廳的電話突然無徵兆的響了起來,打斷了夏姑娘對過去的緬懷。
夏沁不想去接,因為一般只有王家人才會打家裏座機。那些人對她總是惡意滿滿,真的比較起來,夏薇的那些讓背鍋的嫁禍甚至算的上柔風細雨的小打小鬧。
電話一直在響,這個斷了,下一個又打了進來。夏沁知道不能不接了,如果不接,養母回來知道了後果絕對會比她晚歸嚴重好幾倍。
奇異的,電話竟是父親打來的。
夏東海在那頭說,「你外婆突然暈倒住院了,我們剛到老家,今晚不回去了,你自己在家關好門窗,」說着,聲音壓小了一個度,「你枕套里我放了五百塊錢,我們不知道幾天能回去,你把錢拿着去買雙鞋子,再買點小女孩用的東西,還有學習用品。」頓了頓,又不放心的叮囑,「別買太扎眼的。」
夏沁秒懂,雖然父親不是個稱職的好父親,但不可否認,比起那個拋下她與人遠走高飛的親媽,這個爹已經算很好很好了。
雖對王家人無感,對那位總會用陰毒的眼神看她的老太太也無感,但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夏沁意思性的詢問了兩句王家老太太的病情,得知可能會癱瘓,夏沁心情略複雜。
要說幸災樂禍,其實真的有點。王家的老太太對她真的非常不好,要說一點恨意沒有,不現實。
夏沁記憶最深刻的,是八歲那年老太太讓她去廚房燒水。
那時她才多高啊,灶台都才勉強夠到。踩着凳子把熱水壺擱火上,等水開了去提時,因為水壺那個把比想像的要燙很多,結果可想而知,壺掉了,水撒了,腳背上燙了一圈泡,自己疼的要死,王家老太太卻進來先扇了她一巴掌罵她沒用是個掃把星。
後來還是父親回來帶她去樓下診所看了大夫,但因為處理不及時,腳背上到底留了疤。時間過去多年,那些疤已經不太明顯,但留下的印記就是留下了,就像白紙上劃了一道墨,隨着時間的推移它可能顏色會變淡,卻不可能讓白紙重新變回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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