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哪個父親都會覺得,女兒失而復得是件大喜事。
皇帝當然也不例外。
甚至於,掌握大楚最巔峰權利的他,前世還曾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可今世,就在這樣一個喜上眉梢的時候,長寧卻用奴字狠狠澆了他一盆涼水。
這一盆,可是澆在他心尖上。
任哪個父親看到視如珍寶的女兒頭上竟被黥了一個奴字都要怒衝冠,何況是一國之君。
「混賬,混賬!」
皇帝伸手向去捧長寧的臉,又有些不敢觸碰地懸在半空。
「我的長寧,你受苦了。」他心疼,一邊怒喝:「宋宜晟,你就是這般保護公主的嗎?!為什麼我兒頭上,會有黥刑!」
「陛下恕罪!」宋宜晟惶恐再拜倒,原定好的解釋卡在喉頭:「臣,臣未及救公主出來,官奴司的人便已經行刑,臣已經將此人處置,請陛下恕罪。」
長寧冷笑一聲,在場人便抖了一下。
「是未來得及,還是從未想過,」長寧瞥他,「宋宜晟,呵,我就站在這裏,你此時說謊,實是不智之舉。」
她站着,宋宜晟驚恐地跪着。
這才是正確的狀態。
「殿下何出此言,」宋宜晟乾笑,「臣知道殿下心中有怨,但我宋家上至我父戰死沙場,下至愚晟皆不敢忘記自己是效忠誰人,忠君稟上是臣的本分,臣縱受殿下怨恨也不敢欺瞞陛下。」
皇帝眉頭挑起,顯然聽出她們各自是話裏有話。
「長寧,柳家謀逆一案,你不清楚……」
「我很清楚,」長寧仰頭看着皇帝,「父皇,我是在柳家長大的,即便是外祖父的軍營大帳我都進得,柳家到底有沒有謀反之心,還有人能比女兒更清楚嗎。」
「長寧!」皇帝聲音加重。
長寧絲毫沒有畏懼,「父皇,您看兒臣額上這奴字,是因柳家蒙羞,若非柳家當真冤枉,兒臣又怎會替他們伸冤。」
「你!」皇帝被頂得一怔。
長寧目光堅定。
前世,她當然不敢在這個時候頂撞皇帝,她只能裝成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並不清楚柳家情況,在自己掌權後,才敢為柳家鳴冤。
但今生不一樣。
今生有方謙御前告狀,有入庫賬簿,鐵證如山。
如果她稍顯退縮,就是對柳家冤案的默許,那方謙這狀就算是白告了。
宋宜晟也正因如此,才故意提及柳家舊事。
只要長寧因此頂撞皇帝,那這個心結就會牢不可破的種在父女之間。
即便皇帝捨不得處置愛女,但他也會時刻記住,這個女兒是柳一戰養大的,身體裏留着一半柳一戰那個逆臣的血。
她永遠不會和他一條心。
皇帝抿唇。
宋宜晟便似看到生的希望。
「華章,華章!」他膝行上前,妄圖抓住長寧裙角,「你我婚約在身,我豈忍心害你!」
「我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柳一戰私藏軍械豢養重兵,若不趁早助陛下除之,必會生靈塗炭遺禍萬年。」他動情聲色,淚流滿面。
唱念做打無一不能的宋宜晟,此刻又讓他自己深情款款地愛着她。
長寧既覺得反胃,又拳頭緊攥,暗道宋宜晟不愧是前世將她騙到死的人,果然聰明機變。
「宋宜晟,你說這話,是在離間我與父皇嗎?」
長寧下巴微揚,轉而看向皇帝。
「我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不會忘記體內留着的是誰的血,我是楚長寧,而你,」她睨了眼宋宜晟:「卻口口聲聲,喚我華章,你是在提醒父皇,我不過是個柳家餘孽嗎?」
宋宜晟連忙看向皇帝:「陛下,臣絕沒有這個意思。」
「沒有?」長寧冷笑,她下巴微揚,目光向上,好生高冷倔強:「父皇若覺得我是柳家餘孽,一併斬了就是,何必來尋我。」
她甩袖,扭頭背對皇帝。
從前的長寧性格剛烈,從不會用什麼示弱的手腕,殊不知,這以柔克剛才是對付君王最好的辦法。
但經過前世,尤其是在父皇跟前奪權的那幾年,長寧學會了。
這一聲既倔強又委屈,簡直讓皇帝整顆心都碎了。
「長寧,你是朕最寵愛的嫡公主,誰敢胡言亂語,挑撥你我父女感情!」皇帝登時大怒,指着宋宜晟厲喝:「慶安侯居心叵測,還不給朕押下去!」
「陛下!陛下明鑑!」宋宜晟掙扎,急着想辯解。
奈何長寧微不可查地瞥他一眼,扭身就走。
皇帝頓時急了:「朕不想聽你說,還不給朕押到天牢候審!」
「陛……唔!」御前侍衛猛衝進來,和堵住方謙嘴一樣一拳頭塞到宋宜晟口中,禁止他出任何聲響。
「唔唔!」宋宜晟絕望掙扎。
他才說了一半啊!
宋宜晟很清楚,他只有今天這一次機會。
因為過了今日,他怕是要將牢底坐穿,直到死也不能再見到皇帝,不能再解釋挑撥。
倒是長寧鞏固了父女感情後,隨時隨地都能向皇帝進言。
即便皇帝今日不信,明日不信。
但日久天長,他總會信的,何況還有方謙的御狀,賬簿,有秦無疆,有黑衣人的配合。
他將徹底完了,輸了,一無所有還要搭上性命!
「唔不!」宋宜晟瘋了一樣瞪向鄭安侯,希望他能開頭替他說話。
鄭安侯正懵呢。
他是完完全全地糊塗了。
宋宜晟找來的人,怎麼就突然反口狠狠咬了宋宜晟一口,還揪着柳家的案子不放。
更奇怪的是,宋宜晟顯然是早覺得她異常,卻還是承認了她的身份。
鄭安侯目光迷惑。
宋宜晟卻衝着他眯眼,使勁瞥向長寧,瘋狂點頭。
鄭安侯能熬到今天,也不是個蠢貨,登時一個激靈,下巴直哆嗦。
難道,她真的是柳華章?
「陛下!」鄭安侯驀地開口,上前一步。
抓着宋宜晟的御前侍衛們動作一頓。
鄭安侯身份不低,他們自然停住,等候命令。
皇帝回頭看向鄭安侯,長寧也跟着轉身,笑吟吟地望着他,又看了宋宜晟一眼。
「我倒是忘了,還有鄭安侯。」
長寧清清涼涼的聲音讓鄭安侯下意識一顫。
如今她公主身份已經敲定,如果針對他,也足以讓鄭安侯頭疼。
「父皇,鄭安侯尋回女兒有功,您打算如何獎賞他?」長寧露出笑顏。
皇帝正憂心長寧會對同樣審理柳家一案的鄭安侯惡語相向,聞之頓時龍心大悅。
馥桐的女兒,果然識大體。
「皇兒想怎麼賞?」皇帝問。
鄭安侯那邊收到長寧一個善意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麼。
聯手對付宋宜晟,將這頭狼子野心的狗儘早除掉,不是他那晚同善雲密探時提出的嗎?
鄭安侯這邊方一遲疑,長寧就露出笑容:「那就看鄭安侯的意思了。」
趁着皇帝扭頭時,長寧鼓勵似地沖鄭安侯點點頭。
「臣,不敢居功。」鄭安侯抱拳拱手。
宋宜晟絕望地軟下去。
蠢貨!
鄭安侯,你這條卸磨殺驢的老狗,遲早作繭自縛!
宋宜晟雙目血紅猙獰,被御前侍衛拖下去,押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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