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
哲宗皇帝聞言笑了起來,「你這小子莫不是在說胡話吧?」
「臣下並非妄言,」武好古道,「不過一刻鐘所畫之圖,乃是用特製的鉛筆畫於紙上,色澤單調,只能供官家一觀,難以流傳後世……這也是臣下平日練習之法。」
「鉛筆?」趙佶道,「是鉛槧的鉛嗎?」
「正是。」
鉛槧有點類似於後世的鉛筆加上木板。其中鉛是指黑鉛條,並不是真正的鉛筆,而是石墨研磨成粉後和膠搓條。槧就是木板。兩者合一就是一種簡單的書寫工具,是吏員們常用的工具。武好古很早就找到了「鉛條」,不過用了之後卻發現太軟,不適合素描。所以就在開封府的筆鋪定製了摻入粘土,再加上木杆的「鉛筆」——和後世的鉛筆當然也不一樣,鉛條不是包裹在木杆內,而是夾在木杆頭部的凹槽里,用起來很不方便,所以武好古通常用碳條打稿。
不過今天他準備展現給趙煦的是自己的速寫絕技,所以就不用碳條了——炭粉附着能力差,不易保存,而以石墨為主要成分的鉛條則不易被擦去。
武好古還知道,官家趙煦對於書畫興趣並不大,他關心的是軍國大事!如果武好古的畫技能在軍國之事上起到一些作用,那麼待詔直長的位子便能坐的舒舒服服了。
而速寫絕對是最強的「諜畫」技能了!
「那就畫來看看,」趙煦道,「便在崇政殿內畫。」
一刻鐘的時間,趙煦還是可以等的。
武好古道:「容臣下去取來畫具。」
趙煦點點頭:「可。」
武好古又是一個肅拜,轉身便出了崇政殿。
趙煦看着他離去,微微皺眉:「不會是個妄人吧?」
這是在問童貫,因為趙煦原本不知道武好古,是童貫和他說起的。
童貫拱手道:「陛下,米芾之子米友仁已經拜了武好古為師,學習畫技。」
「真有這事兒?」
趙煦不怎麼重視書畫,但還是知道米芾是什麼人的。
「千真萬確,」童貫道,「米友仁便是隨着武好古同奴婢一起回開封府的。」
正說話的時候,又有殿侍通報:「畫局待詔武好古求見。」
「宣。」
武好古進來的時候,只拿了一包鉛筆和一個小小的,貼好了宣紙的畫板。
趙煦看着有點奇怪,便問:「你所持何物?」
「秉陛下,乃是畫板和鉛筆。」武好古回答。
趙煦點點頭,「那便畫吧。」
他並沒有叫人計時,武好古雖然聲稱半刻鐘即可,但是身為官家,也不能恁般計較。
武好古拱手道:「臣懇請席地而畫。」
崇政殿內是擺着供翰林學士和中書舍人使用(擬旨時用)的書案,不過武好古沒有看見,所以乾脆要求坐在地上畫了。
「可。」
得到了趙煦的允許,武好古就在童貫對面盤腿坐下,把畫板熟練的架在腿上,左手扶住,右手取出只用刀子削尖的鉛筆。他之前的心情一直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面君,說不害怕是假的。不過當柳木碳條拿在手裏的時候,他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不少。
繪畫對於他,早就是一種本能,如呼吸,如走路,如眨眼。縱使心情緊張,這本能還是不會忘記的。
而且這御前繪畫,說穿了就是糊弄外行,只要拿出他昔日考美院時三成的水準,就足夠讓趙煦刮目相看了。
深吸了口氣後,武好古就開始作畫了。
他並沒有去畫童貫的全身像,而是畫了個大頭像,就是畫了童貫的頭部和頸部、肩部。不過畫得卻比較仔細,不僅用心勾勒了線條,還用上了後世的明暗技法。
因為有前世十幾年習畫和超過十萬張速寫的紮實功底,武好古畫得如同行雲流水,一筆一畫,都是恰到好處,無比流暢,轉眼之間,一幅《童貫頭像速寫》已經完成了。
「陛下,臣畫好了。」
畫好了?
趙煦一怔,半刻鐘好像都沒有,怎就好了?
「童貫,呈上來。」
「喏。」
武好古小心的將畫板平端,雙手交給了童貫。
「童大官,請拿好了。」
童貫在接過畫板前,先掃了一眼,藉助殿內陰暗的光線,他看見了難以置信的畫面,僅僅是黑白兩色(其實還有灰色)和一堆線條的組合,便畫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自己……就和他在銅鏡中所見的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這武好古,果然是畫中第一人啊!
而且……這等「快畫」的本事,若是用在諜畫上面,那可真厲害了,別人畫一幅,他能畫上十幅二十幅的,便是將整個大遼都搬上畫紙,說不定也有可能啊!
畫板被童貫小心地呈到了官家趙煦跟前的御案之上。趙煦看了一眼,頓時就和童貫一樣的驚訝了。
畫上的童貫和真人極為相似……反正只要一看畫,馬上就知道是童貫了!拿上這畫,都能去尋相士給童貫看相了。
「果然是有真本領的!」趙煦又道,「武好古,抬起頭來,看着朕!」
武好古聞言把頭抬了起來,和御座上的那位身穿紅袍,頭戴長腳幞頭的青年對視着。
雖然光線很暗,但是武好古仍然可以看出趙煦的臉色灰敗,體態瘦削,儼然一副有病在身的模樣。一想到這位青年天子的年齡和歷史上的早逝,以及他的早逝所帶來的後果,武好古就有一種心如刀割的感覺。
他若不死,華夏未必會有靖康天傾……
「看清楚了嗎?」趙煦問。
「看清楚了。」武好古有點明白趙煦的意思了。
考試還在繼續!
不過趙煦這次要考的,不僅是武好古的畫技,還有他的記憶力……或者說,是對人像的記憶能力。
因為有很多人是可以見,但是不能當面繪畫的。比如大遼皇帝耶律洪基就不一定肯老老實實做武好古的模特。
「記住了嗎?」趙煦問。
「記住了。」武好古回答。
憑記憶進行速寫又稱默寫速寫,是速寫練習中的一門技巧,要去畫師依靠觀察記住模特的形象特徵、結構和動態,然後進行默記速寫。
「再去畫,」趙煦說,「回畫局去畫,畫好後再拿來給朕看。」
「喏。」
武好古拜了拜,拿上自己的那包碳條筆,退出了崇政殿,然後快步回了不遠處的畫局。
梁師成見他快步而來,以為是要拿東西,便問:「又需甚底?何不使人來知會?」
「可有宣紙?速速拿來給我。」武好古也不解釋,直接就索取了一張生宣,然後攤開在書桌上,就開始用碳條筆默寫官家趙煦的人像了。
梁師成就站在一邊瞧着,只看了一會兒,臉色也大變了。
這畫得不是官家嗎?
而且恁般快,還恁般像……
畫好了趙煦的速寫,武好古才發現梁師成真呆呆地站在自己身邊,便一拱手問:「守道兄,你看我畫的可像嗎?」
「像,實在太像了……便是宮中收藏的官家寫真像也不過如此啊。」
「那就好。」武好古笑了笑,「可借筆墨一用嗎?」
「好好,咱家替你研墨。」
「多謝大官了。」
武好古也不客氣了,他是第一天來,在翰林圖畫院裏面沒有自己的學生伺候,若是現在要先研墨,再繪畫,就要耽誤時辰了。
就在梁師成手腳麻利的替武好古研磨的時候,武好古又選了一張熟宣和一張生宣,用漿糊粘了下,攤開在了書桌上,然後又選了一支細筆,便開始照着那幅默寫的速寫在熟宣紙上勾勒起來了。
這回是白描人像,是一幅半身像,畫得並不複雜,完全走寫實風格,也沒有用上「吳帶當風」的技巧——其實就是一幅北宋版的「證件照」,談不上什麼藝術性,但絕對夠真夠像,正好用來畫諜畫。
拿着剛剛畫好,墨跡都沒有干透的「諜畫寫真」,武好古又一次進了崇政殿。
「陛下,臣畫好了。」
趙煦滿意地點點頭。這次武好古花的時間也不久,就不知道畫得怎樣了?
「呈上來。」
這次是楊戩從武好古手中接過畫紙,捧到了趙煦面前。
趙煦身子向前一傾,仔細看了圖畫,然後微微一笑:「武好古,你果然是畫中第一人啊!」
這是御口親封嗎?
武好古心裏想着,嘴上還要謙虛幾句:「臣的畫技只是小法,實不足掛齒。」
「小法用對了地方,也能利國利民,能利國利民,就不能說不足掛齒了。」趙煦和他的藝術家弟弟不一樣,他對「畫」的要求不是出於藝術,而是出於實用的。
所以武好古就算把《潘素兒的微笑》拿出來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覺得有多好。但是武好古若是能畫了燕雲城關和遼朝君臣的寫真帶來給他,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不過趙煦今天召見武好古並不全是因為畫技,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問。
「童貫和朕說,馬植是你的朋友?」趙煦頓了頓,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好古,「你可知他底細?」
馬植?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啊!
若是武好古如實而說,那麼西門青家的不法之事都得曝光!
而且……西門一族是幽州牙兵集團的後人,在遼國那邊還有許多同黨。這事兒,趙煦會怎麼想?宰相章惇和樞密使曾布會怎麼想?
「陛下,」武好古思索着說,「據臣所知,馬植是個海商……還有一身的武藝,見識也非常廣博,臣是在海州游雲台山時和他結識的。」
「海商?」
武好古點點頭道:「據臣所知,馬家乃是做東海貿易勾當的,他家的海舟可由海州、密州、登州等港直達遼國的蘇州,高麗國的海州,還有日本國的博多。」
「可以泛海到遼國的蘇州?」趙煦低聲沉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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