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任誰都明白,陛下的江山已經穩固了,平叛之後,陛下的威望將無可動搖,何況陛下身體強健,年紀又不輕,這未來數十年,都可能穩穩噹噹的坐在這御椅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這般的天子,就意味着所有的臣子必須去揣摩陛下的喜好,了解陛下的心思,這便是所謂的上有所好,下有效焉。
所以表面上,只是以趙王為首的數百人參訪團前去濟北。
而其實,幾乎所有的大臣心裏已有了主意,此時若是還兩眼一抹黑,只是聽說過一個叫濟北的地方,將來在這朝中,地位如何穩當呢?
因此,每一個人都已有了想法,今日回家之後,勢必要讓想盡辦法讓自己的子弟加入這參訪團,即便進不去,那也得想辦法,將人送去濟北,將那裏的所見所聞,以及這濟北的風吹草動,都要及時的奏報上來。
甚至已經有人隱隱的感覺到,濟北,將關係着每一個人的前程。
楚王好細腰、宮中勢必多餓死。
陳凱之說罷,已是起身,朝着眾人徐徐說道。
「好了,天色不早,諸卿請回吧,趙皇叔,陳卿家,你們留下。」
眾人呼了萬歲之後,魚貫而出,他們此時,已比從前,顯得更加的小心謹慎了許多,對於這個天子,更有了新的認識。這位天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絕對不能在輕視了。
而陳一壽和趙王二人卻是留了下來。
陳凱之先是起身,攙扶起慕太后,命人將慕太后送回寢殿休息,方才回到殿中。
陳贄敬立即要朝陳凱之行禮。
陳凱之卻是朝他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客套,現在這個時候沒有外人。
「濟北之事,知道朕為何今日提嗎?」
陳贄敬沉默片刻,便小聲的開口說道:「臣以為,陛下此次挾平定關中餘威……」
「不錯。」陳凱之笑了笑,清澈的眸子裏也是蕩漾着笑意。
「可你們知道,朕為何要讓趙皇叔去濟北?」
陳贄敬沉默了,這個回答,他答不出,也不想到是什麼理由,因此他只能朝陳凱之搖頭。
陳凱之便苦笑道:「大陳已經五百年來,五百年來,從初定天下,再到極盛之時,中途,也經歷過許多的叛亂,也過幾次的中興,曾經經歷過動盪,也有許多次風雨飄搖的時候,可是現在,雖還是太平的江山,可是趙皇叔難道不覺得,這大陳已是重病纏身了嗎?」
陳贄敬若有所思,隨即便重重點了點頭,很是贊同。
陳一壽也是非常贊同的,朝陳凱之開口說道:「陛下說得是,而今,已不再比從前了,就說這些年來,一個太皇太后,只躲在背後,便已鬧出如此重大的惡果,不只如此,這些年來,朝廷經過了多少次動盪,又有多少次民變,臣以為,陛下說得不錯,大陳,已重病纏身了。」
陳凱之背着手,一雙清澈眼眸直直的眺望着遠處雕樑畫棟的樑柱,不禁深深感觸起來。
「五百年前,太祖初定天下之時,因為戰亂剛剛結束,大陳的人口,不足百萬戶,可如今呢,單單一個關中,便有百萬戶人口,而我大陳在冊的百姓,則已高達了七百三十三萬戶,比之太祖當年,人口增加了十倍,不只如此,許多的世家,以及天下的許多豪強,都藏匿了人口,為了躲避糧食賦稅的徵收,否則,人口還會更多。」
「當初的時候,太祖高皇帝只要鼓勵百姓們墾荒,便可養活許多人,使糧產年年的增長,最終進入盛世。可如今,這兩百年來,好吧,從兩百年前的文皇帝開始,那時人口在冊時,有五百多萬戶,可這五百多萬戶所產的糧食,竟和今日近千萬戶人口相當,可怕啊,人口不斷的在增加,可是糧食,卻從未增加,為何?因為該墾出來的土地,早已墾了出來,再多的人口增加,無法增加土地,那麼糧產也無法增加。」
「這些年,朝綱紊亂,地方的豪強,趁勢而起,糧食未增加,人口急劇增加的同時,可土地的兼併,卻從未停止,現在,朝廷勉勵而為,倒還能勉強讓人不至於餓死,可一旦遭遇了巨大的災荒,會發生什麼?」
陳凱之目光尖銳的看向陳一壽和陳贄敬:「你們都是讀過史書之人,倘若發生了巨大的饑荒,自然明白,這就意味着,餓瘋了的人,起初會想盡辦法流竄,拖家帶口,成為流民,大量的流民,會想盡辦法吃光一切可以吃得東西,而一旦即將要餓死時,他們甚至不惜去吃人,不惜去襲擊一切可以令他們果腹的人,朝廷的法令,可以約束他們呢,可以令他們安心的在家等死,可以令他們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嗎?」
陳凱之眼眸變得越發幽深,面色也是變得很是沉,竟是深深感嘆起來。
「現如今,大陳就在這乾柴之中,這乾柴已積攢了許多年了,幸賴老天保佑,這許多年來,雖偶爾會有一些小災小難,卻也沒有什麼大災大難,可……大陳難道要靠老天爺的臉色,才能維持這江山?」
陳凱之臉色冷峻起來,朝着陳一壽,趙王倆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大陳不比其他各國啊。北燕人常年征戰,與胡人,與倭寇,他們的人口增長,遠遠不及大陳,他們甚至想盡辦法,與胡人爭奪土地,勉強安置人口;而楚人這百年來,一直都向南侵奪,為的也是土地,他們一路南下,恢復了漢時故交趾郡,不止如此,前些年,還佔住了占城,那裏,據說也算是新的魚米之鄉,大量的楚國軍民,向南遷徙,進行安置。即便是蜀人,亦是如此。」
陳贄敬和陳一壽聽罷,似乎也深深皺眉,這些他們不是沒有想過,其實也早已是憂心忡忡了。
其他各國,都可以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因為天下各國,除了大陳之外,俱都分處天下各個角落,他們的邊界,便是東胡、西胡,便是安南、占城人,他們長年累月的進行擴張。
這個過程中,雖然在持續流血,可與此同時,反而因此而在人口上,源源不及大陳快速的增加,而且徐徐的擴大疆土,也使他們增加了許多新開墾的土地。
陳凱之眼眸微微眯起,這目中,猛地又掠過了一道銳利,旋即便鄭重說道:「朕明白,朕或許還能坐穩數十年江山,可朕更清楚,這太平天子雖可以坐數十年,可等朕百年之後,一切就可能要化為灰燼了,饑民和流民,會焚毀現在的一切,若是今日,對此不管不顧,那麼一切,就都是枉然。」
陳一壽身軀一震,附和道:「老臣,對此也深為憂慮,所以這些年,老臣認為,應對的方法,是盡力的打擊豪強,遏制土地兼併。」
陳凱之苦笑着搖頭,並不贊同。
「這只能治本,無法治根,大陳的土地,終究有限,所以……我們必須嘗試走一條新路,讓更多無所事事,沒有土地去開墾的百姓,安置起來。」
陳一壽一愣,顯然有些不明白,一臉迷茫的問道:「安置流民?」
陳凱之輕輕點頭,朝陳一壽,趙王倆人說道。
「所以,要興工商,人口過多,而土地不足,明明一人可以種十畝地,卻讓兩個人去耕種,結果兩個人,都無法吃飽穿暖,這樣怎麼可以呢?那麼,為何不盡力將人吸引至工商中去呢?」
「只是……」陳一壽臉色一變,忍不住道:「可是陛下,若是如此,只恐會因此而傷農啊,到時……」
陳凱之笑了:「其實,朕也知道,這是一條鋌而走險的路,一旦百姓有了出入,勢必會有青壯大量入城,而如此,會導致鄉間的人力成本增加,會遭致不少士族的反對。」
陳贄敬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便重重點頭。
「陛下說得對,現在僱農,是三七分的地主,世族有地,給僱農耕種,世族佔七成,而僱農佔三成,其實在太祖初年的時候,因為到處都是荒蕪的土地,百姓們寧可自己開墾,也不願給世族耕種,世族為了吸引僱農,不得不將地租設為六四分,既世族只得四分的糧食,只是這些年,如陛下所言,僱農人滿為患,而土地卻是有限,因此地租連年的增加,有些地方,甚至到了世族獨佔八成的地步。一旦陛下將大量的青壯安置出去,這地租必定暴跌,地價恐怕也要不保了,到了那時……」
陳凱之冷冷道:「到了那時,不滿就會滋生,可是,若是不變,遲早要死,若是變了,或許還有中興天下的希望,朕既為天下君父,若不為天下人謀一條出路,固然可貪一時享樂,可若如此,良心能夠安嗎?且不說什麼對不起列祖列宗,說什麼社稷之類的話,朕相信的是,權力越大,責任便越大,朕即為天子,便非要披荊斬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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