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頷首點頭,他心知這是陳一壽願意支持的信號。
其實這都在陳凱之的意料之中,陳凱之起身,朝陳一壽行了禮:「學生受教。」
方才告辭而出。
等他回到北鎮撫司,守門的力士道:「公爺,有人來訪。」
「什麼人?」陳凱之皺眉。
這力士道:「自稱方吾才。」
陳凱之心裏發毛,整個人不由怔了下,旋即忙是問道:「人在哪裏?」
「本來卑下是請他回的,誰料他說可以等,所以安置在了後衙廨舍。」
陳凱之搖搖頭,又點頭:「知道了。」
他現在反而有點不願見師叔,可既然找上門,實在沒有躲得道理,總之,從種種跡象看,師叔似乎是想來興師問罪,這個時候自己躲也躲不掉了,興師問罪就興師問罪吧,反正,自己也是無辜的。
陳凱之信步到了後衙,進入廨舍,便見一人坐在那兒喝茶,一見到陳凱之,他豁然而起。
陳凱之立即戒備的駐足,精神緊繃。
「凱之,等你許久了,快,快,辛苦了吧,來坐,老夫猜着你這會兒差不多就要來,就厚顏讓你這裏的差役,先斟茶來,你看,這茶水,不涼不熱,正好,快,快喝了,解乏。」
方吾才笑眯眯的樣子,一臉的和善,完全不似自己想像的那般凶。
陳凱之看着態度溫和的方吾才,不禁看到自己所在的空空案頭上,果然有一副茶,他猶豫着不肯拿起,含笑着問道:「師叔,會不會有毒?」
方吾才聞言,不由板起臉,痛心疾首:「說什麼話,這是說什麼話,師叔這輩子,沒什麼至親,至關重要的,也就三個人,一個是家兄,也就是你恩師,還有一個便是琴兒,這最後,便是你這親親至愛的師侄啊,師叔下毒,師叔毒死了自己,毒盡了天下人,也絕不毒你,凱之,許多日子不見,你怎麼和師叔生分了?」
陳凱之聽的毛骨悚然,尤其是那一句至親親至愛的師侄,這令陳凱之有一種恐懼到極點的感覺。
師叔不是要麻痹自己吧,這樣他就可以拿捏着自己了。
陳凱之心裏雖然極其的不樂意,可是如今也沒別的辦法,只好端起茶盞,輕飲一口,隨即問道:「師叔來此,有何吩咐?」
方吾才笑吟吟的看着陳凱之。
「來看你,來,來,來,快坐下說話,在師叔面前不要這樣的拘謹,咱們,是自家人。」
雙手按着陳凱之的肩,令陳凱之坐下,方吾才自己才落座,面帶和藹笑容:「前些日子,燕國天子修了書信來,非要讓師叔去燕國,老夫婉拒了。」
這傻缺。
陳凱之心裏想,不過知道師叔還有後話,耐心的聽。
「此後,趙王又請了師叔幾次,想讓師叔去他那兒住着,師叔還是拒絕了。不只如此,吳國的國相亦是修書而來,還有衍聖公的公子,那叫什麼來着……他預備來洛陽,希望,等他回曲阜的時候,老夫和他一起回去。」
「老夫將這些都拒絕了,你道是為何?」
陳凱之搖頭,一臉好奇的看着方吾才,你拒絕,肯定是因為你想裝逼呀,不過他也只是心裏想想,旋即便垂着眼眸,豎起耳朵聆聽起來。
方吾見陳凱之一臉迷茫的樣子,不由痛心疾首地道:「因為放不下你啊。我只一個女兒,在師叔眼裏,凱之便是師叔的半個兒子,你在哪裏,師叔就在哪裏,唯有如此,方能求得心安,就比如這一次,聽說有人說你誣告他人,氣死師叔了,為了此事,師叔已經四處為你打聽,據說,這是梁王背後搗鬼,他如今輔政,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以藉此機會,暗中佈局,現在,你可知道這些人的厲害了?」
陳凱之還是覺得心裏怕的不行,臥槽,師叔轉性子了啊,熱情的過了份,不過說到了正事,陳凱之便道:「其實,早有預料。」
「早有預料?」方吾才微微一笑:「你是否還要繼續下去?」
陳凱之頷首點頭。
方吾才便抿着嘴:「師叔就知道,可是……你為何非要如此呢,師叔這一點,有一些想不明白。」
陳凱之抬眸,深深看了方吾才一眼:「師叔,你可知道我的處境?」
方吾才微微皺眉:「你繼續說。」
陳凱之此刻才放鬆了一些,沒那麼警惕着,而是輕輕嘆了口氣:「從我得罪趙王的那一日起,對學生而言,一切的榮華富貴,其實都不過是雲煙之事罷了,天子遲早要親政,勢必有一日,會大權獨攬,到了那時,我即便得到了再多,又經營了天大的財富,又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意義,現在天子,已接近七歲,再過五六年,便要長成,到了那時,慕太后也遲早要老去,而我該怎麼辦?」
方吾才聞言不禁眯着眼,直直的看着陳凱之,格外認真的問道:「所以,你想做什麼?」
陳凱之抿抿嘴,失笑道:「保護自己,在這數年之內,要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我不想做什麼亂臣,可我至少,也該是位極人臣,即便是天子也無法撼動。師叔一定奇怪,為何到了如今,我非要與這些人斗到底,其本質是因為……權力。」
「權力……」方吾才呆了一下:「你堅持己見,咬着廣安駙馬不鬆口,就是為了權力?」
陳凱之笑了,眼眸里撲簌,帶着狡黠:「現在應當保密,到時,師叔自然知道,師叔就請不要代學生打聽了,師叔自己過好自己,沒什麼不好。」
方吾才吹鬍子瞪眼:「這是什麼話,你我叔侄二人,是一家人,本就是一體,我將你當兒子看的,你當我積攢這麼多錢財是做什麼?還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子女們過的好?凱之,沒有你,師叔活着沒有意義啊。」
陳凱之頓時……又一股恐懼的感覺自心底深處油然而生。
方吾才眉毛一挑:「雖然你不敢和師叔說的太深,可師叔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要的,是做王莽是嗎?你是王莽,師叔還是王莽還是王莽的師叔,此事,要從長計議。」
陳凱之深看吾才師叔一眼,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將自己在天人閣的秘密告訴他,不過細細想了想,現在還是不要操之過急。
可吾才師叔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這些事,師叔不會過問了,你既猶豫着不肯深談,這都無妨,你有你的苦衷,你只需明白,師叔無論任何時候,都是和你一起的。待會兒,師叔要去施粥,也該告辭了。」
陳凱之忙道:「師叔的善堂,如何了?」
「好的很。」吾才師叔捋着須,一臉笑呵呵的說道:「有這麼多人捧場,錢糧有的是,師叔拿出區區兩三成,就足以活人無數了。」
他朝陳凱之笑了笑:「走啦,別送。」
陳凱之還是將他送出去,看着師叔上了馬車,方吾才不肯將車簾放下,卻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一般:「有一事,師叔和你打一聲招呼,鄧師侄那兒,我暗暗讓人打了招呼,可能要外放了。」
「外放?」陳凱之一呆,完全有些出乎意料了,將師兄外放,這個好像有些……。
吾才師叔見陳凱之有點沒想明白,便朝陳凱之笑吟吟的道:「一輩子在文史館遲早還是個書呆子,不如趁着有翰林院的身份,外放出去歷練一番,恰好濟州府有一個知府的空缺,讓他去濟州府歷練吧。」
一個翰林侍讀去做知府,這師叔有點缺德。
不過一聽濟州府,陳凱之頓時明白了。
濟州府雖只是尋常的府,在行政上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可基本上,濟州知府未來的前途,卻是一片坦途的,因為濟州府境內,圍着一個曲阜縣,這曲阜縣雖不受管轄,可因為濟州靠近曲阜,所以有許多的文士和大儒在濟州置產,據說在那裏,經史傳家的豪族便地,那兒相當於是天下的文都,在那裏任知府,只要不出差錯,往往前途極好,並不會比京兆府府尹要壞。
陳凱之道:「那到時,我倒是該送一送師兄。」
方吾才方才命車馬動身。
陳凱之目送方吾才遠去,心裏不由苦笑。
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不過師叔這個人,還真是……夠狠。
原以為他會掐着自己脖子學馬景濤一般沖自己咆哮,可誰料,他竟一下子改變了以往的態度,對自己體貼入微,如此肉麻的話,張口就出來。
這是為什麼?還不是方師妹的『名節』已經沒了,師叔左思右想,似乎也只好將自己女兒,吊死在陳凱之這棵樹上,於是他並沒有動怒,找陳凱之興師問罪,因為那樣沒有意義,而今日,更沒有提及這件事,仿佛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卻是對自己體貼入微,仿佛一下子將自己當做了陳凱之的親爹。
這是什麼?這是婉轉的告訴陳凱之他的心思,為將來的目的而進行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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