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
陳凱之平靜的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猛地,似乎有人反應了過來。
陳凱之對琪國公府顯然是早有預謀,這麼多翔實的罪證,斷然不會簡單,花費這麼多的心力,這麼多的功夫,動用了這麼多的人力物力,將琪國公府上上下下查了個底朝天,就只是為了整一個世子?
這顯然不是陳凱之的風格,這麼大的動靜,只會抓一個陳煌,沒有人會相信的,或者說,陳凱之的資源是有限的,錦衣衛不可能只盯着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去查,按理來說,這京里比琪國公府重要的人多的去了,現在突然對琪國公府發作,實是匪夷所思。
可陳凱之所提出來的,也是最現實的問題,時間緊迫啊,誰來承襲爵位呢?
難道真讓先郡王就此絕嗣,死後淒涼,到時連祭祀的後人都沒有?
太皇太后深看陳凱之一眼,隨即目光一轉,看向眾人,才冷冷喚道:「陳武。」
「臣在。」陳武乃是宗令,宗室里的事,自是歸他管的。
現在陳煌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來,自然是少不了問問他了。
太皇太后娥眉微微一挑,淡淡問道:「你怎麼看?」
陳武想了想,才一臉鄭重的說道:「鎮國將軍陳鑫,有兩個兒子,次子陳靜,似乎……似乎還過得去,不妨就將他,過繼給先郡王。」
太皇太后頷首點頭,掃視了四周一眼,淺聲問道:「諸卿沒什麼意見吧?」
「臣有異議。」陳凱之這時站了出來,一臉鄭重的分析起來:「陳靜的人品,臣一無所知,不過臣對先郡王可是仰慕的緊,他生前也算是享盡了富貴,只怕死後淒涼,倘若這陳靜,也如陳煌這般,是個不肖子呢,他本就不是先郡王的血脈,若是再不肖一些,只怕對祭祀之事,就更多有怠慢了,琪國公府既要續存,總要擇選宗室之中有德之人承襲,方是最好,臣自執掌錦衣衛以來,也知曉一些不為人知的私隱,知道的越多,越是覺得觸目驚心,臣以為,當選擇讀書有德的宗室承襲琪國公之位,方才可以給先郡王一個交代。」
讀書……有德……
坐在一旁的幾個內閣大學士,居然下意識的頷首點頭。
讀書……在大陳是神聖的事,內閣大學士,就是靠着讀書出來的。
而讀書,往往是和有德聯繫在一起的。
畢竟,天底下除了宗室貴不可言,可這讀書人,卻都是和皇族共治天下的人,他們掌握了輿論,自然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放在這裏,陳凱之的話說的一點都沒有錯,現在要找人承襲爵位,有了陳煌這個不肖子的前車之鑑,自然要謹慎一些,不能再出差錯了,否則再來一個服喪期間喝酒作樂的傢伙,這還了得,先郡王死不瞑目啊。
太皇太后似乎也認同這些話,她掃視了宗室們一眼,似乎想詢問他們的意思。
這個時候宗室們想要反對,卻又發現沒有資格反對。
其實就算是陳武,現在也不敢打任何包票,他敢說他推薦的那個陳靜就一定是個有德的人?他今日若是敢極力舉薦,明天說不準錦衣衛就四處出動,天知道到時候會揭露出多少這陳靜的陰私出來,最後若真是個混賬,他這舉薦的人,也脫不了干係。
所以雖然陳武心裏覺得不妙,趙王也覺得陳凱之這傢伙定是心裏藏着什麼陰謀,不斷給陳武使眼色,大抵是希望陳武能夠堅持己見,可陳武思慮再三,還是縮了,乖乖的垂着頭,一副假裝沒有看見趙王的樣子。
趙王將陳武無視自己,心裏那個氣呀,竟是咬着牙,冷冷瞪着陳武。
陳武依舊假裝沒看見,繼續保持着沉默。
陳一壽此時卻笑了笑:「不錯,人讀了書,就明理,若是書讀得好,想來品性不會太壞,宗室之中,就有不少讀書讀的好的,臣也以為,如此甚好。」
姚文治捋須,含笑着點頭:「臣也附議。」
其餘兩個學士,這時候自然不能說什麼,紛紛頷首點頭,在內閣大臣們的心裏,讀書人便是自己這類人了,自然是鼎力支持的,沒有任何異議。
本來這是宗室的內部事務,不過現在牽涉到了讀書,意義就非凡了。
內閣大學士們不傻,這個時候不表態,還等到什麼時候?
太皇太后抿抿嘴,陳凱之理由可謂是無懈可擊,完全是找不到藉口來反駁,這一招高明哪,不僅僅拉攏了讀書人,更讓宗室們無法反駁,她輕輕點了點頭,旋即便含笑道。
「這樣啊,也不無道理,難得幾位卿家都是異口同聲,讀了書……確實不壞,那麼,這宗室之中,誰讀的書好?」
這一句詰問,頓時讓人啞然。
鬼才知道誰讀的書好呢,你說他讀書讀得好,憑什麼就他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今日無論推薦任何人,都可能會惹來其他諸人諸多不滿。
陳武也有點懵了,一時也說不出個好壞來,畢竟宗室又不需要考功名,讀書只是娛樂罷了,誰有心思考教出一等二等來。因此,他頓時覺得自己被難住了,思考了一會,也想不到一個人來。
陳凱之便笑了笑:「好壞優劣單憑臣等人,只怕難以讓人服眾,臣在想,何不考一考呢,其實,也不必這么正兒八經的考,便選一些年齡合適,在京的宗室,讓這些子弟們來考一場,誰得了第一,便讓誰承襲,如此一來,既是公允,足以服眾,其次,娘娘親自主考,也好讓天下人知道,即便是皇家,對於讀書也是上心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即便是皇族的子弟,也需讀了書,才可成為佼佼者。娘娘,這是一段佳話啊,若是讀書人知道,少不得要讚許,紛紛叫好。」
考……
這倒有點胡鬧的意思。
不過……陳凱之也算是巧舌如簧。
這壓根就不是陰謀,分明是個陽謀啊。
他這是料定了當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不想支持的人,也得支持,想要反對的人,卻也不好反對。
為何,因為這是大義。
平時朝廷天天喊着教化,可百姓需要教化,皇族子弟不需要教化嗎?
再者說了,內閣大學士若是在這個時候不贊成,少不得會被人所詬病,這內閣大學士畢竟還是很看重官聲的,讀書人若是覺得你不好,將來千秋史筆,可不會給你好的評價。而宗室們呢,這時候竟發現也不便反對。
陳贄敬心頭一震,怎麼,這陳凱之莫非暗地裏,安排人想爭取這個琪國公爵位?
他忌憚的看了陳凱之一眼,眉頭微微一皺,整個人竟是心事重重起來,這個陳凱之,真是讓人害怕,這心思深哪,竟是想打宗室的主意了。
太皇太后聽了陳凱之的話,不由笑了笑:「這倒是個新奇的主意,諸卿怎麼看?」
其實這事,對太皇太后而言,無關緊要,誰做琪國公,又有什麼關係,太皇太后在乎的是聲譽。
宗室們一時犯難,倒是梁王忍不住開口說道:「若是來考,只怕花費不小,臣恐……」
陳凱之忙是笑道:「梁王殿下所言不錯,確實會花費一些銀子,可花費也不多,只是考一場罷了,選一個主考官即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相較起來,若是能因此得到士林的讚許,讓天下百姓看到宮中對教化的決心,這點兒花費,就更加不值一提了。何況,讓宗室們考一場,也算是養一養讀書的風氣,也沒什麼不好。」
姚文治這時卻是頷首點頭。
「老夫對此,也深為贊同,娘娘……」姚文治似乎已經看出了一些什麼,他面帶着微笑,捋着須說道:「老臣以為,可以試一試。」
太皇太后頷首點頭:「那麼,就這麼辦,哀家選一個主考,這事兒得加緊着辦才好,主考官,就讓姚愛卿來吧,就在這幾日的時間裏,得趕緊有結果,這畢竟不是科舉,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陳凱之和陳武,你們二人,權當做個副主考,此事,就這麼定了。」
姚文治起身:「臣……遵旨。」
陳凱之亦是行禮:「臣遵旨。」
那陳武顯得猶豫,偷偷的看了一眼趙王,陳贄敬瞪了他一眼,似乎對他不滿意,覺得他這宗令在今日幾乎沒有辦法反駁陳凱之分毫,陳武心裏苦笑,心裏想,無論如何,做這副主考,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總之,決不能讓這陳凱之有什麼陰謀詭計得逞便是。
陳武便道:「臣謹遵懿旨。」
陳凱之的目中,已掠過了一絲狡黠。
他心裏不禁在想,大功告成,接下來……可有樂子看了。
他抬眸,眼角掃了掃四周,似乎許多人,還只是怒氣沖沖,或是在盤算着,陳凱之有什麼陰謀。
唯有那姚文治,卻顯得格外的平靜。
他……似乎看出了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陳凱之深深看了他一眼,心裏卻哂然一笑,這個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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