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細雨,滴滴答答的落下來,使得整座洛陽城都濕噠噠的,這陰霾的本是令人犯愁,至少對於許多討生活的人而言,因為下雨,卻不能去上工了。
不過正因為這個關係,在內城的開勝賭坊,現在卻是人滿為患。
這裏的地段好,最重要的是,名字取得也好,開勝開勝,旗開得勝。
不少手癢的人,都不免要來此,先是幾文錢幾文錢的擲骰子,可慢慢的,無論是贏了還是輸了,賭局就不免開始變得越來越大了。
人嘛,只要賭興上來,贏了的願賭更大掙得更多,可輸了的,卻希望一把能夠連本帶利掙回來。
開勝賭坊經營了二十多年,享譽京師,是老字號,此時賭坊里的荷官,敢來玩耍的賭客,自然還有專門負責放貸的掮客,以及護院混雜在一起,各種吆喝,顯得極是嘈雜。
「開了,開了,要開了。」
「大、大、大……大啊……」
「恭喜九爺連勝三場,九爺今兒手氣好,定要大殺四方。」
「無妨,無妨,程公子,輸了不打緊,咱們這裏有的是銀子,只要程公子開了口,畫了押,怕個什麼?」
「老子不信了,為何總輸,來,再來。」
吵雜的聲音起此彼伏,格外的刺耳。
這只是外廳,尋常賭客的地方,才是上午,已來了上百人。
在這賭坊里,最是容易看出眾生相的,贏了的,自是欣喜若狂,說話都免不得粗上幾分,若是輸了,頓時面無血色,雙目無神,蜷在賭桌上,目光游離,額上冷汗淋淋,完全是一副狼狽神色。
一群專靠賭坊吃飯的人,則穿梭其間,宛如獵豹,尋覓着『獵物』。
偶爾,總會有人滔滔大哭,大叫什麼,可還沒等影響到其他賭客,早已被護院提了,拎到後巷裏去了。
若是在二樓,就顯得沒有這般嘈雜了,嚴加新此刻架着腳,搖着扇子,和幾個『朋友』在此有一搭沒一搭的打着馬牌,他倒不在乎輸贏,玩的很隨意,邊上有女婢專門斟茶遞水,其他幾位公子一面下牌,一面看着他,笑着說道:「嚴公子,聽說了嗎?現在風聲可緊着呢,京兆府不是要收平安錢,不交錢,便不得平安,真真是口氣大的嚇人啊,現在自那護國公聲名鵲起,連趙王殿下都觸了眉頭,京兆府還有五城兵馬司,都抖了起來,嚴公子小心才是。」
「小心?」嚴加新微微眯起來眼眸,嘴角輕輕一挑,很不屑的冷笑起來:「沒什麼可小心的,若是小心,早二十年,這賭坊也開不起來。能開賭坊的,有惹得起的人嗎?嘿……京兆府的差役,從前壓根到了我這門前,都得趴着走,為什麼,怕被我瞧見,本公子不順心,給他幾個耳刮子,他能如何?」
說着,他竟是肆無忌憚起來,面容里滿是輕蔑的笑意。
「放心,其實只是嚇唬罷了,即便是那護國公,至多也就殺雞嚇猴,到時候你看着,十之**,是找個軟柿子捏一捏,其實他這樣,我反而放心了,開勝賭坊是常青樹,沒什麼妨礙,可一些不夠硬的賭坊,肯定要倒霉的,這倒好,省了本公子的心,說不準,還能多招徠一些客人呢。」
嚴加新完全不將陳凱之放眼裏了,因此他說完,很是輕鬆的搖着手中的扇子,顯得極其的愜意。
「哈哈,這倒是,誰不知道,嚴家一門三進士,令尊更是部堂大人。」
幾個公子連忙奉承起來。
這使得嚴加新越發得意了。
正說着,身側一個小廝快步過來,低聲道:「公子,來了個生客。」
嚴加新頓時停止了搖扇子,一下子變得興致盎然起來。
所謂生客,就是外鄉人,來到了京師,被人引來這裏湊熱鬧,這等人,是賭坊最大的財源之一,因為京里本身的賭客,要嘛比較節制,要嘛,早就傾家蕩產了的,而外鄉人不一樣,沒什麼背景,也有錢財,賭坊里最喜歡這種人了。
嚴加新聞言,立即來了興趣,挑起了眉宇,一臉興奮的問道:「哪裏人?」
「說是關中來的,來頭不小,似乎家裏是做絲綢買賣,此番來京,本是來查一下洛陽的帳,是癩六引來的,這傢伙在客棧里住,癩六見有機可趁,於是……」
「這倒很有意思。」嚴加新嬉皮笑臉起來,這等外鄉人,往往是抓住了,就往死里宰,一般要做局,起初讓他掙一點,邊上再有人一副為他好的模樣,給他出主意,等到後來,便是收穫的時候了,往往逼他簽下賭債,這放貸的利息也是高的嚇人,足以教人傾家蕩產,至於收賬,嚴加新這樣的人,自然有辦法,靠着家族的關係,下一個條子,還怕你不傾家蕩產的還錢?
「先別急。」嚴加新眯着眼,淡淡道:「先讓癩六跟着他,讓他多贏幾把,邊上得讓人哄着他……」
夥計忙是點頭:「規矩癩六和小人都懂,只是癩六想邀功,非讓小人知會公子一聲。」
嚴加新冷笑:「不就是想都討一點喜錢嗎?告訴他,做好了,本公子多分他一些,可別出了差錯,否則打斷他的狗腿。」
夥計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卻不肯走,又道:「前日白蓮樓來問,咱們這裏有沒有年輕貌美一些的姑娘……」
嚴加新不耐煩的揮揮手:「我還想尋呢,現在也不知怎的,輸了銀子賣妻賣女的人竟是少了,滾,滾!」
剛誰一個滾字,嘈雜的樓下,竟是一下子沒有了聲息。
嚴加新覺得奇怪,不禁道:「出了什麼事。」忙是探頭朝着梯口往下看,竟見幾個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出現在了門口。
嚴加新皺眉,這可是破天荒的事,以前這些人可是不敢當他的主意,他微微眯着眼眸,一臉不屑的勾出笑了起來,等下給他們顏色瞧瞧。
此刻樓下的賭客、護院也有點懵。
卻見一人站出來,厲聲道:「奉護國公命,今日起,所有賭坊、青樓停業,護國公要捉拿欽犯!」
這一喊,贏了錢和輸了錢的賭客們還是不甘心走,依舊呆呆的看着。
嚴加新怒了,眉宇竟是冷冷挑了起來,一張臉陰沉起來,妹的,豈有此理,這還了得。
他火速收了扇子,匆匆的下樓,高呼道:「是誰,是誰說的,你們是什麼東西,讓領頭的人來說話!」
他疾步走到了門廳前,關門停業?笑話嗎?知道不知道,關了門,是多少銀子流出去,何況,今日還有一個生客呢,這麼大的肥魚,你們說關就關。
他是怕賭客們嚇跑,所以顯得極不耐煩,必須得鎮住場面。
先前說話的人上前:「我便是領頭的,內東城千戶所百戶,姓王,奉命……」
他話說一半,嚴加新冷笑的打斷道:「知道我是誰嗎?知道這是誰的買賣嗎?你瞎了狗眼,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叫你們護國公來,我要看看,是誰借你們的膽……」
口氣很大。
賭客們聽了,一下子鬆了口氣,還以為會惹來什麼麻煩,現在聽了有人出來撐腰,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紛紛又活躍起來,有人忍不住調侃:「這是開勝賭坊,別走錯門了。」
「這裏哪裏有什麼欽犯,你們還是去別處找吧。」
話音一落,眾人便是嘻哈哈起來,完全是不將官兵放在眼裏。
「來!」王百戶此時,已經殺氣重重,沉聲道。
陳凱之給千戶下達的是死命令,開了一家,就要千戶的腦袋,自然而然,千戶給百戶也是死命令,一樣還是開了一家,就要百戶的腦袋。
護國公既然說要掉腦袋,能不掉?
不聽命令就是死,那還有什麼情面可講的。
這王百戶冷笑起來,目光幽幽的環視了眾人一眼,嘴角便輕輕一揚,厲聲道:「都聽好了,將這賭坊給我砸了,砸個稀巴爛,誰敢阻止,便是對抗官差,格殺勿論,將這裏帶頭的人,也一併拿下!」
「誰若是不從,我要了誰的腦袋!」
這殺氣騰騰的一句話之後,身後數十個兵丁眼睛也都紅了,娘的,當初可是闖過趙王府的,你們的靠山大,我們的靠山就小了?反正出了什麼事,都是護國公擺平,他們才不用怕呢,趙王都在護國公手裏敗下陣了,你們這些人又算什麼東西,於是一個個人眼睛發紅,嗷嗷叫道:「砸。」
數十人衝上去,見了賭桌便踹翻,那嚴加新氣得要吐血了,因此他竟是高聲大叫,卻早被兩個兵丁撲倒了。
嚴加新大怒,奮力掙扎着,厲聲喝道:「瞎了你們眼睛,你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誰?」
啪,早有人直接給他一個耳光。
一個忠心的護院想要上前救援。
百戶眼睛發紅,於是直接挺刀,狠狠朝護院肩頭劈去。
嗤……
金鐵入肉的聲音傳出,鮮血四濺,一時空氣里都瀰漫着血腥味,隨即,賭坊里,已傳出了殺豬一般的嚎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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