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自陳凱之口裏,行雲流水般的吐露出來。
陳凱之自信的微笑着。
他是自豪的,來自一個穿越者的自豪。
這世上,想來不會有任何一個文明,可以在穿越一千年、兩千年之前,穿越了時空,卻依舊還能用雖有異同卻是相通的文字和語言來交流,甚至,依舊即便是現代人,也大抵能理解一千多年前各種節慶和習俗的由來,一個蒙古人,回到了這裏,只怕連基本的語言都成問題,一個法國人,回去了羅馬時代,連文字都無法辨認。
這才是漢,一個堅強的延續,固然一次次遭遇到災難,但從是綿綿不絕,再黑暗之下,依舊百折不饒的文明。
漢道昌隆,其本質,不在於是輝煌時多麼燦爛,而在於,即便是再如何遭遇挫折,依舊可以蹣跚而起,驕傲的佇立。
誠如現在,陳凱之可以傲然的看着巴圖王子一般,他抬頭挺胸,眼裏閃爍的,是驕傲和自信,因為強弱只是一時,當年的西戎,也曾使周王室陷入窘境,當時的山戎,也曾使春秋諸國感受過恐懼;當時的匈奴,更是強橫,以至大漢高祖皇帝,亦不得不要對他們做出妥協,乃至大權在握的呂后,在受到冒頓單于的羞辱之後,卻還不得不憋屈的採取和親之策。
可即便是淪落到再低谷的時候,只要道統尚在,等到揮鉞奮起之時,那些不可一世的敵人,俱都與那大漠一般,俱都化為灰燼。
陳凱之的目中,充斥了鄙夷,這不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輕視,也不是陳凱之的狂妄自大,一切的與緣由,來自於文化上的自信。
巴圖王子臉色變了,他一雙如狼般銳利的眸子,在陳凱之身上打量,似乎覺得陳凱之成了他的敵人,不過他便沒直接表現出來,聲音冷漠,嘲諷的反駁陳凱之。
「幸好,大陳的家國大事,不是你區區一個節度使,可以說的算的。」
他輸了。
至少此時,他已經無法反駁陳凱之,即便是陳凱之說,千百年之後,胡無人,巴圖王子,竟也無力反駁。
因為今日之胡,比之當年的西戎、鮮卑、匈奴,並不高明多少,甚至還稍有不如,他們尚且沒了,胡人又有什麼自信?
所以,他只好開始攻訐陳凱之的身份了。
一旦利用身份做文章,就說明他已惱羞成怒,並且已經沒有辦法,和陳凱之繼續辯駁下去。
這就如辯論會上,到了最後,有人直接破口大罵,這既說明對手輸了,也說明對手輸不起。
陳凱之也只是莞爾一笑,對巴圖的手段,不以為然的樣子,他悄悄的站在了一側,不與他進行爭執。
勝負已分,何須跟人繼續做口舌之爭呢,你也配我陳凱之來罵你niang?
而這等態度,卻是令巴圖王子更是羞辱,他能深深感覺到陳凱之對自己的蔑視,他畢竟是堂堂王子,如何受得了這樣的待遇,於是他嘴角微微一抽,竟是冷笑起來。
「陳凱之,久聞你的勇士營,有幾分厲害,而恰好,我帶來了我東胡的鐵勒飛騎,倒是很想,和你們勇士營,指教指教!」
他漫不經心的說出這些話,陳凱之卻是充耳不聞,仿若這個巴圖不過是空氣而已。
反而是慕太后等人臉色微微一變,竟是一臉着急的看着陳凱之。
特別是慕太后,坐着的身子微微直了直,原本自然安放的手也是握成了拳頭,一雙鳳眸微垂着,像是在思考什麼,旋即抬眸的朝陳凱之搖頭。
鐵勒飛騎,乃是東胡最頂尖的騎兵,據說規模只是一千多人上下,他所能帶來的護衛,按照規矩,最多五百人罷了,可這鐵勒飛騎雖然人少,卻是東胡鐵騎的尖刀,號稱以一敵百,無堅不摧。
巴圖王子,論又論不過,想要罵人,偏偏陳凱之壓根不給他機會,他心思叵測,自是索性,直接拿出胡人最擅長的本事了。
乾脆更陳凱之斗一場,表面說請教陳凱之,其實這巴圖王子自然是想用武力給陳凱之一個教訓。
陳凱之則是笑着不做聲,只在旁當笑話看。
請教?誰和你請教?
陳贄敬等人倒是來了興趣,此時很希望陳凱之能夠站出來迎戰,可見陳凱之只淡定的站在一旁,慕太后卻是開口了,和善的笑了笑,做和事佬。
「貴使遠來,我大陳自該以禮相待,豈可以兵戈相向,好了,哀家見貴使遠來勞頓,也該退下,休息一二吧。」
那巴圖王子心思落空,原本他以為,這一次自己志在必得,肯定能說服大陳的朝廷,誰料這個陳凱之,竟如程咬金一般殺出來,不但使他面上無光,也使這一次想約,多了變數,本想借着賜教的機會,殺雞儆猴,萬萬不曾想,卻還是落空了。
他心裏頗有遺憾,這勇士營的戰法,他已經根據探子,大抵掌握,也就是說,他完全有克制這等火器的方法,無非就是分兵突擊,或者進行迂迴包抄而已,鐵勒飛騎幾乎必勝。
可惜了,這陳凱之,倒是沉得住氣。
他只好手捂着心口,一臉惋惜的樣子:「是,那麼,告辭,也請太后娘娘三思,這是天賜良機,萬萬不可錯過。」
他隨即,正待動身要走,臉掃過一旁的陳凱之時,便笑呵呵的道:「陳凱之,勇士營對付燕人可以,這燕人除了躲在城塞里龜縮起來,實則卻是不堪一擊,擊潰燕人,不算什麼能耐,自然,想必你心裏也有自知之明,所以……」
所以之後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意思卻很明白了,還好你陳凱之是個軟蛋,否則,於你陳凱之而言,真是不幸。
他說罷,已是動身而去。
慕太后顯得有些倦了,心裏更是擔憂陳凱之,娥眉都深深的皺在一起,東胡人的事,站在她的立場,似乎也有一些猶豫。
凱之說的是有道理,自己也很欣賞,可若是心裏完全沒有一點波動,卻是不可能的。
她收斂起心思,抿嘴一笑:「卿家們都告退吧。」
陳贄敬、姚文治諸人則紛紛的行了禮,告辭。
陳凱之尾隨其後,也魚貫出去,出了文樓,姚文治突是駐足,回眸看了陳凱之一眼,笑着朝他招手:「凱之,你來。」
陳凱之對於閣老,歷來禮敬有加,快行幾步,上前作揖:「見過姚公。」
「哈,今日你這番話,倒是很精彩,怎麼,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姚文治巍顫顫的,顯得弱不禁風,可陳凱之知道,作為四朝元老,百官之首,陳凱之卻是知道,這位姚公,實是這大陳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雖然他總是不露聲色的樣子,遇事,也總是模稜兩可,看上去,沒什麼主見,可陳凱之卻不敢小看他,於是他格外鄭重的說道。
「正是我的肺腑之詞。」
姚文治呵呵一笑,捋着鬍鬚滿意的點頭:「少年人,總是如此,不過……或許你是對的。」
或許……你是對的。
這姚文治的性子……只從這一句話里,便知其味了,他永遠不會說你的對錯,而一切前綴,永遠是或許、可能、應當是……之後再加一個『吧』之類的詞。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表態。
或許……這便是他的為官之道吧,永遠都留有餘地。
什麼話都不能說的太滿,這樣將來自己就沒有退路了。
為官之人的套路都是如此,可是這姚文治也太模稜兩可了。
陳凱之清楚的,他在心裏嘆息着,他反而喜歡陳一壽陳公那般,是非分明的性格。
陳凱之只點點頭。
姚文治道:「你而今是濟北節度使,所以啊,心思多放在濟北,朝中的事固然要緊,卻還是要少操心,老夫若是說明哲保身,你這少年郎,肯定聽不進去,那麼,不妨就改一改說辭吧,老夫希望你……」姚文治深深的看了陳凱之一眼,接着一字一句道:「老夫希望你凡事都要三思後行。」
陳凱之便朝他作揖:「謹遵教誨。」
說是這樣說,陳凱之心裏卻不以為然,想來,是姚公擔心自己又鬧出什麼事來,或許是,他已經嚇怕了,心有餘悸,這才給了這麼一個忠告。
這姚公……是個怕事的人啊,不過也不怪他,這做官到了年紀的人,總是不免擔憂,自己晚節不保。
卻說那巴圖王子怒氣沖沖的出了宮,心裏不免冷笑連連,如今橫生了枝節,卻不知大陳的朝廷會如何。
他心裏這般的想着,越想越是憤恨,剛走幾步不遠,身後有人喚他:「巴圖王子。」
巴圖王子回眸,卻是那趙王陳贄敬,見了陳贄敬,巴圖忙是駐足,朝快步而來的陳贄敬行了個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陳贄敬笑吟吟的道:「方才的事,王子不必往心裏去,這陳凱之,歷來都是如此,少年人嘛,總是不太將人放在眼裏,有時,本王也被他奚落呢,不過……本王不和他見識,巴圖王子,也不必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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