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些人的目光,陳凱之不過是一笑置之而已,完全是不打算理會的。
他所開的藥方,乃是出自唐代的道弘道人所著的《解散對治方》。
魏晉時期,許多人飽受五石散之害,正因為如此,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無數的醫學名家對這五石散的解散方法進行過研究,相比於物理散熱,這種藥物的散熱顯然功效更強,而且見效也是最快。
這道弘道人,便是當時有名的名醫,他收羅了無數的醫書,將無數解散方進行研究之後,便得出了這個解散的方法。
據說這個方子一出來,效果顯著,又被當時的人奉為神藥,只是到了那時,五石散已漸漸不太流行了,即便再如何神,亦無人提及。
之所以陳凱之對此有過研究,其實很簡單,上一世,某一段時間因為氣功的流行,許多氣功的書甚囂塵上,陳凱之每次要去黑叔叔的大陸,都會搜羅許多舊書,帶去解悶,市場裏的舊書,關乎於這等偏方和氣功的書極多,這《解散對治方》總結了魏晉的經驗所制,效果顯著,上一世的五石散比這個時代要風靡得多了,所以關於解散的方法,更成了所有醫者悉心研究的目標,這道弘道人對此做了總結,理應有奇效。
這便是多看書的好處啊,現在對於陳凱之而言,乃是緊急為張學候散熱,只要熱散出去,這命就救回來了。
眾人對陳凱之,卻大多是看逗比的眼神,甚至帶着看笑話的態度觀望。
對他們來說,陳凱之這傢伙……顯然是瘋了。
文太醫醫術高明,斷言這張學候是沒得救了,他陳凱之又沒學過醫,怎麼能救得了張學候?
這傢伙真是太愛出風頭了。
可今天,註定了這傢伙是要倒霉了。
眾人等了一會兒,第一碗藥湯便送了來,有宦官連忙小心翼翼地給張學候服下。
張學侯雖還是迷糊狀態,可藥汁還是如數的灌了進去,只是,顯然張學候面上依舊沒有什麼起色,只是拼命地想要拉扯掉自己的衣衫,整個人顯得非常的燥熱不安。
太后見狀,深深地凝起眉頭,她倒不是為了張學侯憂心,而是擔心陳凱之為此而惹出大麻煩。
心裏一擔心,便不由自主地煩躁起來,為了不讓人察覺自己的緊張,太后下一刻便徐徐踱步出去。
過不多時,便又有人將第二劑藥送了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這次則親眼看着陳凱之親自將這藥給張學候服下。
毫無疑問的,服用之後的張學候依舊沒什麼起色。
那文太醫見狀,面上勾起冷笑,他畢竟是御醫,對於藥劑和藥理了解深厚,五石散散不出熱,本就是生死一線的事,甚至有人因為吃了五石散,誤吃了酒,因而導致斃命的也有。
張學候的問題在於,他常年服食五石散,從而導致了身體的極度虛弱,當然,這還不是致命的,最致命的在於,因為長年累月的服食藥量也就不斷的加大,尋常的散熱,已經不起效用了,熱氣在體內根本無法紓解,今日一併迸發出來,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兩劑藥吃了下去,可張學候依舊躺在榻上,先前還會偶爾難受地動一下,可現在,竟一動不動了,像是連呼吸都沒了。
一個御醫忍不住上前,給張學候把了脈,竟是深深皺起眉頭道:「脈象微弱,應當是不成了。」
文太醫不禁喜上眉梢,他就知道陳凱之救不了張學候的,若是真讓陳凱之把人給救了,自己的名聲不是毀了?因此越看張學侯性命危急,他心裏越感到高興。
不過那喜悅的神色也是輕輕掠過而已,很快他便皺眉頭,板起了臉道。
「好了,陳修撰,張學侯都已經這樣了,你鬧夠了嗎?老夫早說了這是體虛所致,張學候因為體虛,已是回天乏術,可是你,卻還在此胡鬧,到底老夫是太醫,還是你是太醫?老夫和諸位太醫,莫非都不如你陳修撰嗎?你竟還敢大言不慚,說什麼是體內燥熱,需要散熱,這張學候,原本倒還可以吊着一口氣,不至於這麼快喪命的,現在倒是因為你胡亂下藥,張學侯就……」
他說話之間,處處帶着殺招,仿佛是因為陳凱之兩劑藥,才讓張學候最後一口氣也沒了似的,說得像是陳凱之是在害人性命一樣。
這些太醫,本就是休戚與共,在宮裏辦事,決不能相互拆台,因為一旦口風不一致,在診治一個貴人時,各執一詞的話,便是萬死之罪。
而且他們也是需要名聲的,如果陳凱之治好了張學候,那豈不是表示他們的醫術不行?
所以他們早已沆瀣一氣,任何病,都會先對住口風,免得遭受株連,故而文太醫的話音落下,其他太醫怎麼能不幫腔,立即紛紛附和起來。
「是極,分明是體虛,陳修撰,你怎可如此,若是陳修撰當真有什麼妙手,這太醫,你來做就是了,還需要我等做什麼呀?」
「對呢。」另一人板着臉,顯得很嚴肅,聲音也是帶着不悅:「治病救人,豈容兒戲?原本這張學候,尚可以多活幾日,至少還可交代一些後事,而今只怕是熬不過今日了。」
這些御醫,方才沒怎麼吭聲,現在卻一下子原地滿血復活一般,更有人捏着鬍鬚道:「原本老夫還想試一試,或許真的有一線生機也是未必,可現在……」
下面的話,不用說,大家自是明白是什麼意思。
現在都是你陳凱之害的,若不是你亂開藥,這張學候還能多活幾日呢,今日恐怕就要歸西了。
太后已是避了出去,而這裏,只有趙王陳贄敬在場。
陳贄敬也是皺着眉,面色陰晴不定,現在……似乎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開始升起,陳凱之乃是學子,也算半個衍聖公府的人,假若……假若說是陳凱之害死了張學候,如此一來,衍聖公府……
他面上不露聲色,卻只坐在一邊,輕描淡寫地道:「先不要急着責怪陳修撰,陳修撰也是好心,眼下就煩請諸位先生好生的看看,看看能否想想辦法。」
文太醫倒不打算放過這個時機,顯得很生氣,怒沖沖地道:「而今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殿下,我等已無能為力,就請殿下另請高明吧。」
這等人,現在巴不得一股腦的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陳凱之的頭上。
這樣就算張學候死了,他們也不用擔責任,還能博得美名,若是他們,張學候就不會這麼早歸天了。
面對眾人的抱怨,譴責,陳凱之卻依舊置之不理。
他自然是不理會他們,因為他很明白,這時候和他們爭吵,沒有任何意義,他只專注着心思,仔細地觀察着張學候身體上的任何一點變化。
可是,這學候的氣息卻是越漸微弱了,陳凱之皺眉,心下一沉,難道是真的沒有效果?
這不可能啊,那道人的解散方,陳凱之也曾對比過一些更早之前的解散方,有一些藥是共通的,這種藥一定對解散有幫助,否則不會互通。
道人的藥方出自隋唐,針對在解散的方子,已有數百年的研究和心得,沒有理由,這個在當時的醫界裏首屈一指的名醫,會寫出這麼個無用的方子。
陳凱之在幾部當時的古醫書中都有人提過這位道人,說是『江左有道弘道人,深識法體,凡所救療,妙驗若神』,這樣的讚譽,絕不會是空穴來風,而這樣的神醫,更不可能弄出一個方子來糊弄後人。
陳凱之沉着眉頭,繼續認真的觀察着張學候的一舉一動。
耳後,則是幾個太醫的竊竊私語,更有那文太醫的抱怨。
陳凱之只不做聲,心裏想着哪裏出了問題,這解散方,確實不只是一個方子,而是二十八個方子組成,根據不同的情況,有不同的應對之法,方才陳凱之查過張學候的病情,應當是對應了現在開的這個方子,莫非……是這裏錯了,藥不對症?
陳凱之的臉上滿帶狐疑之色,眉頭卻皺得越發甚了,整個人陷入了沉思,腦海里都是各種方子。
「陳修撰。」
就在此時,身後有人厲聲的叫了一聲。
這一聲,把陳凱之的思路打斷了,陳凱之頓時給拉了回神,下意識地猛地回眸。
卻見那文太醫氣沖沖的樣子,一臉慍色的說道:「你自己說了,一切都是你負責的。」
陳凱之的目光沉了一下,對這傢伙是厭惡到了極點,治不好病其實情有可原,甚至推卸責任,也可以理解,因為推諉本就是人性的本能,這是人性之惡,許多人都無法避免。
可這位據說有神醫之名的文太醫,開始的時候就為了推卸責任,想要陷害陳凱之,這就禽獸都不如了,陳凱之和他,無冤無仇,可他轉眼之間,便想尋個替罪羊,不得不說,這文太醫簡直就是斯文敗類,陰險奸詐之人。
真以為他陳凱之是軟柿子,很好拿捏嗎?
「住口!」陳凱之突然厲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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