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陳一壽當着眾人的面批評,陳凱之的心裏卻沒有感到委屈,反而是有着另一番理解。
這看上去是在批評,不如說是陳一壽趁機傳遞了很多信息。
這第一個信息就是,方才糜益在陳一壽的面前,說了陳凱之不少的壞話,而這些壞話,正是陳一壽批評他的內容,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是要讓他這個小侍讀小心啊,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第二個信息,其實是給糜益說的,想要打小報告?那就當面開誠佈公的來說,別在背地裏搞陰謀,讓人很討厭。
所以雖被批判了,陳凱之卻是感激地看了陳一壽一眼,立即誠惶誠恐地說道:「是,學生太冒進了。」
糜益則是很尷尬,他對陳凱之,心有怨恨,自然是捉住機會就給陳凱之下套,方才當着陳一壽的面,的確是說了陳凱之的不少壞話,可誰料這陳公轉過身,就將他給賣了。
在這裏的,何止是陳凱之,還有幾個剛剛進來負責記錄的待詔翰林和宦官呢,這下倒好了,別人在心裏會怎樣的看待他?
估計眾人都會忍不住的覺得陰險狡詐吧。
要知道,這名聲若是壞了,很多時候會壞事情的。
糜益反應過來,便連忙支支吾吾地解釋起來:「這樣是為了陳凱之好,畢竟他可是大陳的棟樑之才……」
意思是說,我糜益背後說你陳凱之的壞話,只是希望有個人可以督促你積極向上而已,並不是惡意要害你,估計打你的小報告,這是為你好,陳凱之你可要懂我的心意呀。
面對這麼無恥的糜益,陳凱之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與他爭辯的心思。
對這種小人,跟他爭辯,其實根本改變不了什麼,最後只是浪費口舌罷了。
陳一壽坐了下來,才又道:「以後啊,凱之,你要早一些的來,陛下無論何時來讀書,可做臣子的,卻要及時候命,做了官,就不可散漫了。」
陳凱之汗顏,這個時代,幾乎所有的師長或者官長,最大的特點就是愛倚老賣老,遇見了年輕人,總是不免想要批評一下。
陳凱之便連忙說道:「下官今日有些事情給耽擱了。」
「噢?」此時,已有小宦官給陳一壽斟來了茶,陳一壽笑吟吟地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然後一臉好奇的樣子:「什麼事這樣要緊?」
見陳一壽和陳凱之二人相談甚歡,陳一壽溫和的態度似乎對陳凱之還頗為青睞,讓一旁的糜益的心裏頗為不爽,卻也只尷尬地站在一旁,假裝自己饒有興趣的樣子。
陳凱之自然沒什麼隱瞞的,如實說道:「勇士營的將士們想要縣考,下官覺得他們有這份心,實屬難得,所以見早就帶着他們去洛陽縣報考去了。」
那斟茶的宦官正要退下,突的聽到陳凱之這話,陡然的捂着自己的心口,竟猛的爆發出了狂笑。
「哈哈……哈哈……勇士營……縣考……」這宦官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完全像是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一般。
他邊笑邊道:「那些丘八不搞破壞就行了。」
陳一壽也是呆住了,有些震驚地看着陳凱之,老半天回不過勁來,有種自己像是出現了幻聽的錯覺感。
殿中的其他人,幾個一起來的翰林和宦官,個個驚詫莫名狀,像是見了鬼似的,都是震驚地看着陳凱之,一雙雙眼眸里都透着不可思議的氣息。
其實這真怪不得他們啊,若是換位思考,便是陳凱之,也覺得挺詫異的。
這但凡聽過勇士營的,誰不知道勇士營的人向來不學無術,目不識丁,根本就是朝廷里的毒瘤一樣的存在着?即便他們跟陳凱之讀了些書,卻依舊沒人敢相信他們可以讀書寫字,更別提縣試了。
陳一壽終於回過了神來,表情卻是凝重起來,眉宇深深皺着,口裏道:「你這崇文校尉,好好的教化勇士營便是,何故要惹出這亂子?」
陳凱之格外認真地說道:「將士們對此,甚為踴躍……」
推到這些丘八頭上就對了。
反正他們也是胡鬧慣了,眾人都頭痛,他們自己要考試,那他這個做教官的有什麼辦法呢?只能隨他們去啦。
陳一壽卻是搖頭道:「你還不明白嗎?這些丘八們是什麼人,你上他們的當了,他們是隔三差五,不惹出一點事端出來,便渾身痒痒的傢伙,你道他們為何要報考?」
陳凱之在心裏道,當然是我叫他們去的。
自然這些話,陳凱之是不敢說的,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若是承認是他自己叫去的,依着陳一壽的性子,非要將他吃了不可。
即便不吃了他,也會嚴懲他,所以此刻還是假裝一切都跟他無關吧。
陳一壽的眉頭卻是皺得越發甚了。
「數月之前,勇士營就是和洛陽縣鬧出了事端,才有了你去教化勇士營,想來他們這是要伺機報復洛陽縣。這些是什麼人,滿洛陽的人都知道,唯獨你卻不知,你等着,到時候整個洛陽縣縣考,非要天翻地覆不可。」
陳一壽說的篤定,就仿佛自己是勇士營將士們肚子裏的蛔蟲一般。
陳凱之則故作詫異道:「不至於這樣嚴重吧。」
「咳咳……咳咳……」陳一壽咳嗽了幾聲,面色微紅,接着道:「事情……只怕棘手了,倫才大殿,即便只是小小的縣考,若是出了岔子,也是天大的笑話啊,洛陽縣,乃至京兆府,一個個難辭其咎,他們……可都已報考了嗎?」
「報了。」陳凱之很老實地回答。
陳一壽頓時下意識地撫額,很是頭痛的樣子,這勇士營的丘八們,似乎長了智商,居然開始曉得動歪腦筋了。
報了?
一旦報了名,無故是不得取消的,即便是內閣出面也不成。
陳一壽倒吸一口涼氣,一下子,整個人仿佛老了幾歲,喟嘆起來:「你啊,就是太年輕,上了他們的當,不曉得這些人的厲害,這些人,個個狡詐無比,現在好了,這一次,只怕又不知要鬧出什麼事來了。」他仿佛下了決心,接着道:「這樣也好,再鬧,真要成了什麼笑話,索性也讓宮中和內閣下定裁撤掉勇士營的決心,這些年來,勇士營尾大難掉,是該一鼓作氣,再不能姑息養奸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讓他們都回家種田去。」
一旁的糜益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腦子有些發懵,不過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了。
他立即笑吟吟地道:「這也未必是壞事。陳凱之不是一直都在教化這些勇士營的將士嗎?現在他們有這志氣,讓他們看看陳凱之的成果,又有什麼不好呢?陳凱之乃是學子,教化也是他責無旁貸的事,老夫看啊,這是好事。」
其實他的心裏已經狂喜,還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來枕頭啊。
他原本以為自己成了帝師,就想如何拿捏就如何拿捏着這個小子。
可真正入宮後,他方才知道,這小子沒有這樣簡單,比如這位內閣的陳一壽陳公,似乎就對陳凱之很是袒護,這使得他一直無法下口,現在……勇士營竟跑去了縣考,這敢情好啊,陳一壽口口聲聲說這是勇士營害了陳凱之,可自己一番話,卻頗有幾分考驗陳凱之的意思。
意思是……若到時候鬧出什麼,不但勇士營的人該死,這陳凱之,豈不也是教化不力嗎?他是責無旁貸啊,出了什麼事,他可難逃其咎的。
陳一壽似乎一眼洞穿了糜益的心思,卻是沒有接茬,只是淡淡一笑,看向陳凱之道:「這幾日,你定要盡力讓這些人安分一些,老夫不希望會有老夫不希望的結果。」
說起來,這滿朝文武,乃至於整個洛陽,對於勇士營的成見之深,陳凱之也算是服了,他應了命,心裏說,若是真撤掉了勇士營,自己豈不是光杆司令?我去,到時候這些傢伙捲鋪蓋滾蛋,自己是不是要將自己在他們身上花費的生活費給討要回來?
當然,心裏雖這樣想,卻也是謹慎起來,自己腦子一熱,報了考,可這場考試,肯定沒這麼簡單,既不能出差錯,還要讓勇士營的將士們出成績,嗯……要仔細了。
不然這可就成了有心人拿捏住的把柄了,細細想來,陳凱之此時也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這世道人心險惡呀,小人如此多,真是防不勝防啊。
這時,卻有宦官來道:「陛下今日身子有所不適,不來上課了,有勞了諸位師傅。」
陳一壽正為勇士營的事心煩意燥,很是不爽,此時又聽到說陛下身子不適,不禁擔憂起來,便起身道:「怎麼,陛下龍體出了什麼問題?」
宦官頓時支支吾吾起來。
陳一壽是什麼人,看着這宦官的神色,便明白了,身體不適,其實只是託詞而已,陛下是不想來上課罷了,
他吁了口氣,也沒什麼心思了,便頷首點頭,朝糜益道:「先生去歇了吧,凱之,你隨老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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