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雞儆猴?
陳凱之看着這師叔,竟是無言。
過了半響,他想到了點什麼,才朝師叔道:「師叔這樣來尋學生,不怕被人發現?」
那北海郡王可是很討厭他的,現在吾才師叔已經算是成了北海郡王的門客,就不怕北海郡王發現後大發雷霆,以北海郡王那樣的人品來看,還極有可能危及性命的。
吾才師叔便道:「讓他們發現呀,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金陵那兒,師叔也做了準備,總而言之,不會有人懷疑的。」他深深看了陳凱之一眼,道:「當初在金陵,師叔就和你說過,你給師叔銀子,師叔就給你疏通關係,還帶你去見識一些金陵的大人物,可惜啊,你是榆木腦袋,不過也好,老夫做了這麼多的孽,有個你這樣老實的師侄,也不是壞事,權當……是積德吧。好了,走了啊,別送,對了,師叔出門出得急,待會兒回去想採買點筆墨,銀子有沒有,十兩就夠了。」
陳凱之目瞪口呆地看他:「什麼筆墨要十兩銀子?」
「好吧,那七八兩也成。」吾才師叔痛心疾首地道:「凱之,你就上一次當能怎麼了?你就當是敬老好了,非要東問西問的,你這樣讓師叔很痛心啊,好不容易跑來一趟,總要掙點車馬費吧。」
陳凱之看着吾才師叔好不容易沒有再拿出那副公式化的從容不迫,倒是看他這豐富的表情,反而有着點親切感。
想了一下,最終他從袖裏取了一小塊碎銀給他,便匆匆的下了車。
只聽方吾才再陳凱之的在身後道:「才幾錢銀子,怎麼和大兄一樣小氣。」
陳凱之的身形頓了一下,卻是很快地將這些話拋之腦後,心裏想,以後這師叔,還是能不見則不見,出門遇師叔,破財。
時候的確不早了,他連忙跟鄧健一道趕到翰林院,師兄二人各自點了卯,便分道揚鑣。
陳凱之今日沒有入宮,只在翰林院裏整理詔命,時間倒是過得也很快,到了傍晚時分,卻有書吏來道:「西涼國使節求見。」
「西涼國……」陳凱之想了起來,那位質子。
其實陳凱之早將此人忘了,若不是這人又尋來,多半也回憶不起這個人來了。
於是他便對這書吏道:「請他來茶廳里吧。」
書吏連忙去了。
過不多時,便有人進來,這人依舊還是那副老樣子,不過比之從前,卻還是穩重了許多。
他進來之後,左右張望,見只有陳凱之一人,便忙作揖道:「陳翰林,闊別多日,錢某人實在想念。」
西涼人挺膩歪的嘛。
陳凱之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他想了想道:「殿下怎麼來這裏了?」
錢盛嘆了口氣,深深看了陳凱之一眼之後,隨即道:「有事。」
他一副斬釘截鐵的口氣,似乎不放心的樣子,又左右看了看,才嘆息道:「上一次,承蒙陳賢弟的指點,愚兄這才避過了一場災禍。愚兄無以為報,陳賢弟,受我一拜吧。」
說罷,不等陳凱之反應,便毫不猶豫的,竟真的拜倒下去。
這個倒實在是太突然了,陳凱之嚇得連忙側身,意思是不肯接受他的大禮,接着將他攙起:「錢兄,有事說事,何必要折煞我?」
錢盛又嘆口氣,道:「我聽了你的話,修書去了西涼,還說夢見了佛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原來我書信剛到西涼的時候,父皇便受了小人的蠱惑,竟拿住了我的妻兒,要一併誅殺,還預備派人前來洛陽,命我自盡。真是危險啊,若是遲了一步,只怕小王已經滿門俱死了,父皇……」
錢盛說到此,顯出了無比痛心疾首的樣子,接着道:「父皇太無情了,我是他的兒子,而我的兒子,乃是他的嫡親皇孫,他竟只是聽了人捏造,就能下這樣的殺心。」
「幸賴得陳賢弟的指點,愚兄這才免於災禍。父皇和國師等人,接了書信之後,立即以這書信的名義偽托這是佛陀顯靈,舉辦了盛大的法會,除此之外,還派出了使者,以使節的名義即刻抵達洛陽,名義上是為了兩國互換國書之事,實則卻是為了考察愚兄,若是通過,則可能命我回國,若是察覺我有其他居心,便將我賜死。這是愚兄的岳父秘密送來的消息,愚兄現在特來尋賢弟,就是想向賢弟請教。」
陳凱之聽了他的話,心裏一陣唏噓。
皇家之內,父子之間竟是這般的薄涼無情。
陳凱之看着錢盛,而這錢盛則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面上滿是感激。
陳凱之知道,他這個質子,在這洛陽,無權無勢,沒有人會看重他,而他的命運,只取決於能否回國,只有回國,他才會有希望,而回不去,最終的結果可能就是死。
陳凱之想了想,才道:「那使節,是什麼人?」
「是個僧人,具體什麼底細,愚兄也不知。」
陳凱之目光深幽,隨即道:「幾時會到?」
「恐怕也就這幾日了。愚兄擔心,恐怕可能會露出什麼破綻,而且愚兄前些日子在這洛陽,對於佛家,多有詆毀,此人若是來,不可能聽不到風聲。」
陳凱之無語地看着錢盛,他突然發現吾才師叔其實也挺可愛的,起碼吾才師叔永遠不會做不利於自己的傻事,反觀這位王子殿下,情商和智商,好似都不怎麼樣,想他還能好好地活到現在,真的算運氣很好了。
陳凱之眯着眼道:「既然如此,那麼錢兄,只怕不可能隱瞞了。」
錢盛臉帶懊惱之色,道:「愚兄正因為棘手,這才來尋賢弟,賢弟,眼下……」
見他心急如焚的樣子,陳凱之沉吟着,心裏想,既然是派來的使者,那麼這個人,一定和那國師有關,甚至是那國師的心腹。
那他們想要收買此人,只怕可能性就不大了,可一旦他回去說了什麼,對於錢盛來說,那就是滅頂之災。
陳凱之抬眸看着錢盛道:「你可以信任我嗎?」
「什麼?」
陳凱之道:「我的意思是,殿下可以完全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我的身上嗎?」
錢盛眼睛不禁一紅,道:「我遭此災難,許多事都看透了,在這洛陽,更是無親無故,慘不忍睹,算額上朋友相稱的,也只有陳賢弟一人,你我便如兄弟一般,有什麼信不過的?」
陳凱之這才點頭:「那麼就請殿下回去等消息吧,想必那國使到了洛陽,總要先來覲見的,我乃翰林,倒是有資格接觸,其他的事,都包在我的身上。」
錢盛頷首點頭。
陳凱之這才笑了笑道:「他日,若是殿下回國,可能你我,就再不能相見了。」
錢盛此時心裏依然還有擔憂,卻道:「即便不能相見,可錢某定不會忘了陳賢弟的大恩大德。」
陳凱之吁了口氣:「依我之見,若是此次,錢兄能夠順利回國,一定能夠成為太子吧。」
錢盛呆了一下,不由驚訝地道:「陳賢弟如何知道?」
「這還不簡單,西涼國的情況,是你的父皇被這國師所掌握,這等奸邪小人,一定是不會允許成年的皇子們對他們產生威脅的,想必錢兄的許多兄弟,要嘛慘遭荼毒,要嘛就如錢兄這般流放到了各處,至於年幼的,暫時還不是他們的心腹大患,國師這些人,如此急迫,明目張胆,一定是你的父皇身子不成了,西涼國的天子老邁,而眾皇子被小人所害,誰若是能有幸回到國中,一定會被西涼國的許多有識之士,還有諸多被打壓的王公大臣視成是希望所在,這個時候,殿下若是能有幸回國,將來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啊。」
錢盛卻是咬牙切齒地道:「我從前沒有奢望自己能成一國之君,可若真有一日,我能回國,得以克繼大統,一定將這些妖人俱都誅滅。」
陳凱之只笑了笑,他知道,以錢盛現在的城府,只怕只有被人誅滅的份。
當然,人要有一點理想才好,萬一,他實現了呢?
錢盛轉而又感激地看着陳凱之,道:「若是有朝一日,我真有那一日,陳賢弟若是至西涼,我必以兄弟待之,予你錦衣玉食,令你一輩子富貴無憂。」
陳凱之吁了口氣:「我乃是大陳的臣子,幫助錢兄,乃是出於朋友之義,如何能抱着受你恩惠的想法。」
錢盛卻依然道:「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此時鐘聲已響起,原來是下值的時候到了。
錢盛似乎不願和太多人交際,又朝陳凱之行了個禮,便道:「告辭。」
陳凱之點頭道:「你等着消息吧。」
送走了錢盛,方才回到待詔房,收拾了一下,接着去了文館尋了師兄。
二人回到家中,只見小翠早已做好了一桌酒菜,小煙則是帶着一臉憨態,窘迫的樣子上了菜來。
陳凱之看她面色通紅的樣子,不由道:「小煙,你紅着臉做什麼?」
小煙窘着臉道:「沒……沒有呢……」卻像是自知陳凱之看破了她的謊言,只得到:「方才和小翠姐說話,她說,聽說翰林都是很了不得的官,公子和鄧公子這樣厲害,竟還如此清苦,真是罕見。」
陳凱之便道:「這不怪我啊,要怪得怪我師兄,我的官才剛做,他可是做了許多年了。」
鄧健冷哼了一聲,抬起了驕傲的臉:「我……兩袖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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