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充州以南,過了那巍峨的泗水關,前方便是南荒。
南荒之所以喚作南荒。
一是位於南邊,二是足夠荒蕪,除了那些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與走獸為伍,以天地為床的蠻子,大抵沒人能夠在那荒蕪之地生存下來。
而南荒劍陵之所以被喚作南荒劍陵。
一是他遠離繁華的中原,地處偏僻的南荒之境,二是,它確實是一座陵,一座葬劍的陵。
此刻那劍陵之中。
荒土覆地,漫天黃沙飛舞。
一位黑袍男子枯坐於黃沙之中,他的身後是數不清的倒插入地下的長劍,就好似一座座墓碑,靜默的安眠在這裏。
忽的,那黑袍男子的雙眸猛地睜開,一道神光爆出,周遭那些靜默的長劍似有所感,紛紛在那時發出一陣陣長鳴。
男子看上去已經上了年紀,約莫過了半百之數,兩鬢是掩不住的霜雪,臉上是縱橫的溝壑。
但就是這些略顯蒼老的痕跡組合在一起,卻讓男子的整張臉看上去格外與眾不同。
就好似一把劍。
劍鋒凌冽,寧折不彎。
那時他仰頭看向天空,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那半空之中浮現。
「你也感覺到了。」那身影這般問道,語調滄桑,如越千載歲月。
「嗯。」男子點了點頭,臉色凝重而堅決。
「你要去嗎?」那身影又問道。
「師弟為了你我,孤身赴大淵山,鎮了妖君,他留在這世上的種子,我豈能坐視不管。」男人如是回應道,堅定的聲線端是讓人難以說出半句反駁之言。
那身影聞言亦是一陣沉默,直到良久之後,方才言道:「多加小心。」
說完這話,那道虛影便在天際一陣閃爍,而後化為虛無消失不見。
得了應允的男子在那時負手仰頭望了天際好一會,然後他像是做了某種極為重要的決定一般。
他寬大的黑袍在那時高高鼓起,磅礴的劍意猶如江海一般奔涌而出。
鐺!
鐺!
鐺!
劍陵之中那些靜默了千載萬載歲月的長劍皆在那時猶如甦醒猛獸一般,發出一陣陣劍鳴,匯集成海。
然後,男子的身子慢慢騰空而起,他身後那些長劍亦在那時隨着他紛紛飛出了地面。
而後他眸中神光一凝,萬千神劍之中,一把清鋒躍出。落於那男子的腳下。
「去。」一道清音自那男子的嘴裏吐出。
那神劍發出一聲長鳴,便在那時載着男子領着他身後數以萬千的計的長劍朝着遠方遁去。
崑崙之巔,劫雲壓境。
那雙巨大的雙眸依然注視着遠方的某一處,眸中的神色冰冷。
忽的,他眼中泛過一道異色。
就在那時遠處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那白光雖然只是一點,但卻穿越了數萬丈的距離,直抵此處。
不過數息光景。
那白光便來到了崑崙山巔。
赫然是那位劍陵之中的黑袍男子,他御劍而來,身後是萬道寒芒閃徹的神劍,一道接着一道,猶如軍紀嚴明的將士一般,林立在半空中。
「劍陵餘孽?敢阻我行事?」
那雙眸子中寒芒一閃,威嚴如山的聲音便在那時響徹於崑崙山巔。
「崑崙仙境已作塵土,唯有南荒劍陵奉行上古之約,鎮守這方世界,仙尊屢次插手凡間之事,莫不是已將歷代先賢之名拋諸腦後?」
面對那雙眸子主人如此盛氣凌人之言,那黑袍男子倒是從容淡定得多。
嘴裏吐出的話語,既不高亢,亦不卑微。
好似那春風拂柳,月照大渠。
雖不咄咄逼人,卻又擲地有聲。
「先賢?」那雙眸子的主人嗤笑道,語氣之中端是充斥着毫不遮掩的輕視。「人死作古,任你曾經如何,又豈抵得過本尊千載不滅,萬劫不死的逍遙?這天是我的天,地是我的地。」
「我欲滅了那孽種,爾敢阻我?」
那聲音方才落下,萬鈞雷霆之音便起,浩浩蕩蕩,好似大江奔涌,又似日月輪轉。
男子聞言,那雙含着劍芒的雙眸猛地眯了起來,他身後的萬千神劍紛紛劍身一震,劍鋒直指那穹頂之上的巨大眼眸。
他的劍,替他回答了那雙眸子。
天際的雙眸之中頓時燃起了怒火。
「區區螻蟻,敢折天威,端是不知死活。」
「今日便叫你魂飛魄散,以震宵小!」
那聲音說罷,漫天劫雲瘋狂的旋轉起來,一道道可怕的劫雷開始醞釀,一時間雷蛇電蟒攢動,崑崙山巔一派末日之景。
而數息之後,劫雷醞釀完成。
隨着那雙眸之中一道雷芒閃過。
數以萬計的劫雷便在那時轟然而下,直直的朝着那立於半空中的黑衣男子轟去。
整個崑崙山巔在那時被那漫天劫雷照得透亮,巨大的轟鳴聲直讓整個崑崙都為之顫抖。
「我墨塵子,奉先祖之命鎮守劍陵已有六十載。」
「兢兢業業,謹守先賢之訓,未曾有過半刻懈怠。」
黑袍男子立於萬千雷劫之中,卻依然負手昂頭,器宇軒昂。
他喃喃自語道,聲線低沉,幾近微不可聞。
這時,黑袍男子的身後一朵巨大的黑色蓮花浮現,隨着男子的呢喃,那蓮花漸漸提起了自己的腦袋,在那漫天雷光之中緩緩綻開。
細細一數,蓮開七瓣,分明是那仙人之境。
男子腳踏那朵巨大的黑色蓮花,目光如龍。
他的聲線也在那時高亢了數分。
「今上蒼無德,欲降劫禍於劍陵傳人。」
「墨塵子無能,願以殘軀,為後人擋下劫禍。」
「懇請先輩助我!」
「一戰蒼天!」
隨着那一戰蒼天四字落下,漫天雷霆之音漸小,似乎也被這男人戰意所攝,氣勢弱了幾分。
而他身後那些數以萬計的神劍便在那時紛紛劍身亮起,一道道身影在那些長劍的身旁浮現。
他們的目光清澈,周身劍意盎然,幾乎就像是與那位黑袍男子一個眸子中刻出來的一般。
他們自浮現那一刻起,便紛紛握住了自己身前的劍。
清鋒入手,天地間在那一刻,似乎便再無任何事物能讓他們感到畏懼。
劍鳴在那時匯集,恍若黃鐘大呂響徹不停。
而浩瀚的劍意也在那一刻奔涌而出,猶如江水一般,浩蕩不絕。
「大道天成!」
「亦可劍衍!」
《大衍劍訣》的開篇總綱在那時被黑袍男子自嘴中吐出。
聊聊八字卻猶如天地真言,響徹不絕。
而後他的身子一頓,腳踏蓮花,身後萬道劍客虛影紛紛跟上,隨着那黑衣男子直直的迎上了那漫天雷劫而去。
那道劫雷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朝着徐寒的面門直直而下。
雷劫還未及身,滾滾的天威便已然湧來。
徐寒的身子在那時就好似那一片汪洋之中的一隻扁舟,飄搖不定,難以自已。
他的臉色愈發的蒼白,周身的毛孔更是不斷的爆開,湧出一抹又一抹殷紅的鮮血。
他的五臟六腑開始在那天威的壓迫下,不斷的滲血、變形,無論是外是內,他的情況都無比的糟糕。
但他依然固執的站直着自己的身子。
他不服!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這有什麼不對?
為什麼就連那所謂的上蒼都不願意放過他?
要降下雷劫將他抹殺。
他不服!
所以即使是死,他也要站直自己的身子。
這樣想着,雷劫終至。
只是才微微接觸,巨大的疼痛感便傳遍了他的全身,他從裏到外每一寸血肉,都被那雷劫之中所蘊含的力量所灼傷,只是瞬間,他便變得千瘡百孔。
終歸還是太天真了一些。
徐寒在那時自嘲的想到。以他金剛境的修為,如何抗得下足以鎮壓仙人的雷劫?
這一世,便到此為止了。
這樣的念頭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他眼前一黑,終於是失去了所有的意識,身子轟然倒地。
「徐寒!」一旁葉紅箋見此情景,失聲叫到。眼看着那雷劫就要將徐寒轟成灰燼,葉紅箋卻無可奈何,除了痛呼,她什麼都做不了。
而黑貓也是在那時發出一陣陣悽厲的慘叫,想要上前,卻又一次又一次被那天威的餘波所擊退。
可就在徐寒的身子倒地的一瞬間。
方才那氣勢洶湧的劫雷像是受到了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的侵擾一般,雷蛇一顫,忽的消失在了天地間。
而隨之一起散去的還有方才那滾滾的劫雷。
秋日的陽光終於射入了這枯敗的秋林,沐浴着光芒的葉紅箋看着林間躺着的那位渾身浴血,但卻尚存氣息的昏迷少年,腦中不由得生出那麼一抹恍若隔世一般的不真實感。
她愣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趕忙走到了少年跟前,伸手探查了一番徐寒的傷勢。
她眸中在那一刻頓時浮現出濃重的詫異之色,徐寒體內的情況並不好,五臟六腑受損嚴重,可奇怪的是確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滋養着他的內腑,讓他的傷勢以一種極為恐怖的速度被修復着。雖然此刻徐寒尚還在昏迷,但卻已然沒有了性命之憂。
葉紅箋端是未有遇見過這般古怪的事情,可今日她所見之詭誕已然太多,很快她便冷靜了下來,扶起了倒地的徐寒,想要尋到一處安靜之所,再為他治療傷勢。
「放歌須縱酒,不醉不成休。」
而就在這時,林間忽的響起一道粗獷的高歌,不遠處,一位醉醺醺的中年男子,正搖搖晃晃的朝着二人所在之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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