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一個「狗」字,寧竹芒咬字極輕。但落入司空白的耳中,卻猶如雷霆萬鈞,他的身子一震,幾近難以站直身子。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寧竹芒又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到了此刻,之前那些想要為故人一報血仇,為宗門先祖洗淨恥辱的強烈念頭,忽的變得意興闌珊了許多。
「師叔,其實你一直都弄錯了一件事情。」他輕聲言道,語調溫軟。
司空白臉色煞白的抬頭望他,眉宇間困惑與愁然交織,憤怒與恐懼匯集,那神色複雜無比,也狼狽無比。
「宗門興衰就如王朝更替、亦如草木衰榮,都是天道往復下必經的過程,這逆天而行之路滿是崎嶇,亦滿是荊棘。但路越是難走,行路人就越是得明白,為什麼要上路,終點又是何處...」
「宗門傳承,不是那玲瓏閣三個響噹噹的大字,不是門徒百萬的浩大場景,是當年祖師爺在濟世府中寫下的『懸壺濟世,仗劍為公!』只要記得這八個字,哪怕玲瓏閣只剩下一人,那傳承也未曾斷絕,而反言之,若是沒了這八個字,就是玲瓏閣門徒百萬,又有什麼意義?」
「師叔...你帶玲瓏閣,走錯了路,走迷了路...」
聽到這處的司空白,就像是被人抽乾了所有氣力一般,身子萎靡了下來。他低着腦袋,愁然不語。
而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司空白的雙眸已然恢復了清明,但卻沒了那仙人應有的氣度,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神情頹廢,步履顫抖。
「我...做錯了嗎...」他喃喃自語道,像是詢問,又像自問。
寧竹芒這一次並未有再接下司空白的話茬,他沉默的看着這位老人,他知道,他需要用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一切。
司空白的目光在諸人身上一一掃過,他看了看倒地不起,氣息萎靡,模樣蒼老的宋月明;看了看那把安靜矗立在原地的刑天;又看了那數十道已經化為了枯骨的玲瓏閣門徒。
老人眸中的光彩黯淡了下來,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愁然言道:「原來是我毀了玲瓏閣...」
「......」寧竹芒再次看了司空白一眼,這一次他依然未有回應,不同於之前知而不言,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當如何回應老人這樣沉重的問題。
但他終究還是在老人那乞求似的目光下,忍不住生出了些許惻隱之心。
「路行於此,這惡果終究還是得咱們自己咽下。玲瓏閣落到如此田地,師叔雖有過錯,但寧某身為掌教,同樣難辭其咎,此番泉下面見先輩,寧某自會與師叔共同向先輩請罪。」寧竹芒如此說罷。
可聽聞此言的司空白卻又是身子一震,他聽出了司空白話里的某些決意,故而極為不解的問道:「此言...何意...」
寧竹芒似乎並未聽出司空白語調中的顫音,他直視着對方,神色平靜,語調亦平靜的言道:「這魔氣背後的主人顯然是超出我們想像的存在,他可以輕鬆的控制魔氣吞噬門徒們的生機,以此壯大魔氣。師叔難道以為,吸收了如此數量魔氣的你我二人,能逃過此劫嗎?」
「若是只是以你我修為生機,壯大魔氣倒還只是賠上你我性命,可那背後之人顯然圖謀甚大,玲瓏閣已經做了這場謀劃的第一個犧牲品。若是讓你我體內的魔氣繼續存在下去,誰又說得准,他會不會以此控制你我二人的心智,給這大周甚至整個天下帶來更大的禍患呢?」
咕嚕。
司空白咽下了一口唾沫,他臉色的神情忽的有些慌亂了起來,他言道:「可是...若是我們死了,玲瓏閣就真的完了,你看這些魔氣雖然壞了玲瓏閣的傳承,但我們同樣可以利用這力量,再開山門,再...再廣收門徒...再續傳承啊...」
司空白在說這話時,語調顫抖,目光漂移,顯然底氣不足。
而他的話並未說完,便被寧竹芒一道聲色內斂的高喝給生生打斷。
「師叔!」他如此暴喝道,臉上的神色頓時肅然了起來:「玲瓏閣已經煙消雲散了,自祖師爺千年前開宗立派,走了千年的玲瓏閣已經到了末路。但玲瓏閣立世千年,終歸都算是這天下響噹噹的宗門,就算要亡,也要亡得體面!」
「師叔!這才是你現在能為玲瓏閣做的最後一件事情!請師叔讓自己,也讓玲瓏閣保存最後一抹尊嚴吧!」
司空白一個哆嗦,他似乎不敢直視此刻寧竹芒鋒利的目光,在撇過一眼之後,便趕忙低下了頭。然後輕聲言道:「這樣嗎...我懂了...」
寧竹芒聞此言卻是不疑有他,他向前邁出數步來到了司空白的跟前,沉聲言道:「師叔玲瓏閣雖滅,但終究還有弟子散落天下各處,宗門不存,但傳承亦在,此番共赴黃泉,也可瞑目。」
司空白低頭不語,只是微微點頭算是應允。
寧竹芒的手向前伸出,似乎是想要扶起這低頭的老人,可是這手方才伸出,司空白體內一抹陰冷的氣息忽的升騰而起。
寧竹芒心頭一驚,還不待他回過神來,他伸出的手便在那時被司空白死死握住。
司空白的腦袋抬起,漆黑之色於他的雙眸中再次盪開。
「師叔還要執迷不悟嗎?」寧竹芒沉聲問道,但司空白卻根本不曾有回應他的意思。
而那時,一股磅礴的吸力忽的從司空白握着他的手中傳來,寧竹芒心頭駭然,若是被司空白抽走了所有的魔氣,那以司空白的修為即使不動用這些魔氣,對方亦能將他擊潰。
念及此處的寧竹芒趕忙催動起體內的《大逆劍典》試圖抵禦司空白的吞噬他體內的魔氣,但這樣的念頭方才升起,一柄漆黑的長劍便自司空白的手中浮現,然後他提劍猛地一刺,措不及防的寧竹芒小腹處便被黑色的長劍洞穿。
在這樣的重傷之下,寧竹芒的神情頓時恍惚了起來,雖然他一手死死的握住了司空白握劍之手,阻止那把長劍再發動下一次進攻,體內的《大逆劍典》也被他全力運轉起來,但他畢竟負了傷勢,修為又不如仙人境的司空白,此消彼長之下,體內魔氣被吞噬的速度雖然緩緩減慢,但卻依然免不了被一步步蠶食乾淨的命運。
意識到這一點的寧竹芒在最初的驚恐過去之後,臉上並未浮現應當出現的憤怒或是猙獰之色,此刻出現在他臉頰上的,只是一抹淡淡的悲傷與失望。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以一種悲憫的語氣言道:「看樣子,師叔連這最後一點體面也不願意留給玲瓏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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