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輕飄飄的兩個字眼。
就好似山澗的風,路邊的草。
尋常得不會讓人為之側目半息。
可也就是隨着此言的落下,那微醺的夜風忽的狂暴了起來,猶如漣漪一般猛地盪開,卻又在瞬息之後戛然而止。
就好似一位劍客,抽劍,歸鞘。一氣呵成,敵人頭顱已落,卻尤深陷在出鞘那一刻,劍鋒之上華麗的光彩之中。
青衣男子臉上的獰笑漸漸凝固,他眸子的色彩,從猙獰到錯愕,從錯愕到震驚,再從震驚化為久久無法散去的恐懼。
徐寒等待的死亡終究沒有降臨。
驟然而來的寂靜讓他本能的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入目的卻是一道他自此以後都無法忘記的光景。
修羅們的劍鋒離他不過咫尺,他們眸子中殺意尚還在沸騰。
但時間仿佛停住,畫面定格在那一刻。
然後。
噗嗤!
噗嗤!
噗嗤!
......
數道輕響在寂靜的長夜中盪開。
炙熱的鮮血自那些黑衣修羅的頸項處迸射而出,他們的腦袋就在那時以一個平整的切口從他們的脖子上滑落,身子也在那時紛紛轟然倒地。
徐寒愣住了。
他並不清楚在他閉上眼睛這不住一息的光景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他想不到究竟是什麼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將十餘位修羅這樣無聲無息的斬殺。
他抬起了頭,看向這場上為一個尚且活着的人——那位青衣男子。
而也就是在他的目光落到男子身上的一剎那。
撲通!
只聽這樣一聲脆響,方才還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身子猶如失去了所有氣力一般,忽然跪了下來。
「饒...饒命...」他舌頭似乎打了結,說起話來斷斷續續,腦袋亦是低慫,方才的傲氣如夢幻泡影一般散去,看上去好似一隻喪家之犬。
徐寒還在發愣,但他下意識的認為男子恐懼不應當是因他而生。
於是,他緩緩的轉過了頭,朝着身後望去,卻見遠處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正緩緩走來。
借着天上稀疏的月光,徐寒看清了來者的容貌。
那是一位老者,穿着一件尋常麻衣,模樣有些邋遢,額前的髮絲散亂,似乎久未打理。
但他腰身挺得筆直。
筆直得就像是一把劍。
一把上通九霄,下抵忘川的劍。
那老人徐寒認得。
便是滄海流無疑。
他走到了徐寒的身邊,卻並沒有去看徐寒一眼。
「回去問問你家的主子,憑滄海流這三個字,想要保下這小子,夠不夠?」滄海流一改平日裏有些頑劣的態度,朝着那青衣男子寒聲說道。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落入那青衣男子的口中卻恍若雷霆讓他的身子顫抖得越發厲害。
他沒有心思去細想為何明明已經與岳扶搖打得天昏地暗的滄海流會忽然出現在這裏,端是方才那取下數道修羅性命的一劍便足以讓他膽寒。
那可是滄海流啊。
十殿閻羅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他區區一位大修羅怎敢觸怒?
在心底暗暗咒罵那些誤傳訊息的探子的同時,青衣男子嘴裏卻是趕忙說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衝撞前輩,這便回去向尊上傳達前輩的意思。」
這般說完他趕忙站起身子,看也不敢去看滄海流一眼,便要離去。
「等等!」但這腳步還未邁開,滄海流的聲音便再一次在身後響起。
男子的身子如得敕令一般生生停住,然後他極不情願的轉過了頭,血肉模糊的臉上強堆起一抹違心的笑意。
「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滄海流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他而是越過了青衣男子,走到了不遠處的地上,躬下身子,將地上那隻尚還在瑟瑟發抖的黑貓抱起,放在懷中。
「我的貓是你傷的,但是你的命賠不起。」滄海流撫摸着黑貓的身子,白色的光芒順着他的手掌湧入黑貓的體內,讓黑貓身子的顫抖漸漸緩和了下來。
青衣男子聞言低慫着腦袋立在原地,他摸不准滄海流的心思,更生不起反抗的勇氣。
「但那小子斷了一臂,這你總得賠上。」滄海流的聲音再次響起。
青衣男子的身子一震,他猛地抬起頭,焦急的便要解釋道:「前輩,他的手臂不是在下...」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滄海流生生的打斷。
「我走的時候,他的雙臂尚在,難道我會記錯?」滄海流的眉頭一挑反問道。
青衣男子並不傻,他在那時自然是明白了滄海流的意思,恐怕今日不付出些代價,他是離不開這裏了。
他倒也果決,在那時一咬牙,手中的長劍寒芒一閃,一道血光迸射而出。他的一條手臂便直直的落在了地上。
「前輩...」而後他伸手捂住自己的斷臂處的傷口,低着腦袋看向滄海流,已經變得煞白的臉上竟是不敢浮出半分的不滿之色。
「唔。」滄海流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卻沒有轉頭再去看那青衣男子一眼。
「謝過前輩。」青衣男子恭敬的行了一禮,然後拖着自己滿是傷痕的身軀,轉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待到那青衣男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徐寒這才回過了神來。
他如夢初醒一般的拖着那把長劍,走上前去,正要行禮感謝滄海流的救命之恩。
可這身子方才躬下,卻聽滄海流的嘴裏發出一聲咒罵。
「姓岳這老小子下手真他娘的狠!」
這話說完,方才還一副高手風範的滄海流嘴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就這樣轟的一聲倒在了徐寒的跟前。
......
第二日。
天才微微涼。
徐寒便背着那把重新被裹上布條的劍,抱着那隻黑貓,領着神情萎靡的滄海流再一次上路了。
滄海流並沒有昏迷多久,只是狀況極為不佳,但昨夜的慘案端是藏不住的,恐怕今日隆極城的市井之中便要傳開。
要是放在以往,有滄海流這尊大佛在,管他牛鬼蛇神,自是不懼。
可是...
徐寒轉頭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滄海流,嘆了一口氣。
本想着抱着滄海流的大腿苟活幾日,如今看來這樣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
徐寒的修為有了提升,背上的劍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重,加之滄海流的身子有恙,二人一貓倒是開始並肩而行。
只是出了隆極城向北才走了三四十里路,滄海流便叫着肚子餓停了下來。
徐寒無奈。
只能拖着自己傷勢未愈的身子軀路旁的林間為滄海流摘來一些果子遞給充飢。
看着如餓死鬼投胎一般囫圇的吃着果子的滄海流,徐寒一陣苦笑。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決計無法相信眼前這個邋裏邋遢的糟老頭會是大周惡名滿貫的凶人——滄海流。
「看什麼看?」似乎是無法忍受徐寒看他的目光,沉默了一個上午的滄海流大人在吐出一顆果核之後,終於是再也憋不住心底那股無名火,率先朝着徐寒發難。
「你和岳扶搖打了一架?」但早已摸清楚滄海流脾氣的徐寒,對於他的責問視若無物,反而是問道這個他憋了一天的問題。
天斗城中嶽扶搖,離山宗上衍千秋。
一位在大周,一位在陳國。
當世兩大劍仙級別的人物。
滄海流竟然能與他打上一場,倒不是徐寒八卦,只是這樣的曠世大戰,但凡江湖中人恐怕都是好奇無比。
「嗯。」滄海流聞言,先是一愣,但隨即便點了點頭,臉上雖然極力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但眸子中那抹蓋不住的傲然之色卻已然將他此刻內心的波動暴露得一覽無遺。
「你贏了?」徐寒眼前一亮,滄海流的名聲倒是響亮,但畢竟那是惡名,比不得岳扶搖這天斗城城主,若是說滄海流能勝過岳扶搖,那是何等氣派的事情?
但這素來愛逞口舌之利的滄海流在聽聞此言時,臉上的神色卻是一滯,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見他這般模樣徐寒哪還能不清楚最後的結局,他倒也識趣,轉過了頭不再追問此事。
但這這般作態卻又是惹得滄海流一陣不滿,他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罵罵咧咧的說道:「姓岳那老小子不守規矩,我用一把劍,他卻用兩把劍,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兩個打一個,算不得好漢。」
岳扶搖雙劍破天斗的名號早已在江湖上傳開多年,滄海流說他耍賴自然是在強詞奪理,但徐寒哪會自討無趣的去拆穿滄海流?
「恩。恩!」他連連點頭,算是認同了滄海流的話,同時也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見滄海流此刻吃完了手中的果子,便再次問道:「那我們下一步去哪裏?」
滄海流的目的徐寒摸不真切,他也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即使問了也得不到答案,與其這樣倒如就這樣走下去。
他得一個太平,滄海流得一個說話的伴。
各得其所,相安無事。
至少在徐寒的心底是這麼認為的。
滄海流聞言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子,他轉頭看向北方,目光忽的變得深邃了起來,那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呼喚着他。
徐寒並不清楚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但他卻從滄海流的眸子中讀出了一抹非去不可的堅決。
「接下來的路,我就一個人走吧。」
而滄海流低沉的聲線,也在那時忽的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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