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徐寒選擇離開天策府,風雲詭誕的長安城,暫時的安靜了下來。
但這樣的風平浪靜也只是持續了幾日光景,更大的波瀾必然展露在諸人的面前。
而掀起波瀾的不再是,素來行事狠辣的天策府,而是之前一味龜縮的長夜司。
自從牧王府逆案之後便幾乎銷聲匿跡的公孫明,再次以長夜司貪狼部御使的身份出現在了長安城諸人的視野中。
他保持着之前那一貫斬草除根的狠辣作風,開始大肆清剿之前參與彈劾顧趙二家的皇族宗親。
於是在百姓心中高高在上的皇親貴胄們,一個接着一個的倒在了公孫明的刀戟下,而所用的藉口卻可笑至極,譬如什麼散佈謠言,禮樂不敬。這些藉口當然瞞不住任何人的眼睛,但公孫明不以為意,他不是找不到好的由頭,只是懶得去找。
他已經無所顧忌,顯然也不打算將這些皇室宗親放在眼裏,因為他很清楚,下一步要做什麼。
長安城中的諸人人人自危,沒有任何人跳出來為這些被屠殺皇族宗親們說上半句話,當然也包括天策府。
至於那位曾經在長安城中飛揚跋扈的天策府府主早已被諸人拋諸腦後。
雖然已經淡出了諸人的視線,但徐寒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便可以逃開這場即將到來的風起雲湧。
他很明白,眼前正發生的一切,只是大戲開場前的帷幕。
......
徐寒獨自一人坐在桂花齋的包廂中。
那是一個極好的位置,透過窗戶他可以真切的看見長安城街道上往來的人群。
百姓們忙忙碌碌,為了腰包里能鼓起的錢包,為了明日醒來之後不會為了一頓飯、一杯酒而感到窘迫。
徐寒看着他們,怔怔的有些出神。
他覺得他們有些可笑,亦有些可憐。
家底殷實如顧趙二家,那富可敵國的財富,位列九卿的權勢,到頭來卻還不是被碾碎在兩股龐然大物的博弈間。
而此刻,作為曾經那龐然大物之一的掌權者的徐寒,卻也似乎要落到如顧趙二家一般的境地。
天地間,冥冥之中似乎存在一雙眼睛,他注視亦把玩着眾生。
當你自以為可以超脫凡事,謀奪他人生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也只是某位大能曾經按下的棋子。
上至仙人,下至流民,身在局中,皆是棋子?
吱呀。
徐寒想着這些的時候,包廂的房門卻忽的被人推開,一位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忽的邁步而入。
他並無多言,直直的便走到了徐寒對面的矮榻前坐了下來。
然後男人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這才出聲言道:「想不到你會主動找我。」
說這話時,無論是臉上的神情還是話里的語氣,都極為輕鬆,顯然男人此刻的心情想來應當是相當不錯。
徐寒自然想不通到了這個時候,這男人為何還能如此冷靜,但他卻也沒有去揣摩男人想法的心思。他於那時沉着臉色便開門見山的便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嗎?」
男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他便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才飲下了杯中的茶水。
「為什麼?」徐寒再次問道,目光卻直勾勾的看着男人,瞳孔的深處好似有什麼東西燃起。
男人的態度卻依然悠哉悠哉,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的說道:「你忘了那司空白手中的箴言了嗎?帝君弒父...」
男人說着,嘴角微微上揚,眼睛以緩緩眯起來,分明是在笑。
徐寒聞言一愣,而忽的他便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帝君弒父,弒的是當時的大周皇帝,一位有天下龍氣加身的皇帝。
若是沒有刑天劍,他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想到這裏的徐寒看向男人的目光頓時變得驚詫了起來,「你早就認識滄海流前輩?」
「嗯。」男人似乎很享受此刻徐寒的目光,他再次點了點頭,眼角的笑意又重了幾分。
「所以這些謀劃,從那時起就開始了嗎?」徐寒的臉色卻愈發的陰沉。
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因為若真是如此,從徐寒出身那一刻起,這些陰謀算計便已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那如果他遇見的人與事從一開始便是一個局,那現在的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否定了這一切,那是否連他自己也要一同被否定呢?
徐寒心在那時冷到極致,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就好像一隻羔羊,你被人圈養,他們給你吃穿,教你生存,你將人視為父母、兄長、親人,而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卻只是在你膘肥肉美之時,將你分而食之。
或許,這世上不會再有比這個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並非如此。」而就在徐寒想着這些的時候,對面的男人卻搖了搖頭。
徐寒一愣,抬頭看向男人。
「我想明白你並非皇子不是因為他們告訴了我什麼,或者參與了這場謀劃,準確的說,我和你一樣都是他們的棋子,卻猶不自知而已。」
「我太了解他們了。」
「他們為了他們的目標,自以為高尚的目標,可以算計任何人,當然這也包括他們自己。」
「這樣聰明的他們,怎麼可能將真正的皇子與可以殺死這皇子的刑天劍一同送到祝賢的面前?很明顯,你只是他們擺在面上的棄子罷了。」男人如此說道。
語氣里沒有幸災樂禍的笑意,亦沒有感同身受的悲戚。
有的只是平靜的陳述,與近乎冰冷的事實。
無論是之前宗正遞上的奏摺所提到的磅礴龍氣與葉紅箋偷偷傳來的消息都讓徐寒隱隱意識到這一點,但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低着頭,於那時沉默了下來。
男人也並沒有在這時打破這份沉默,他知道少年需要足夠時間去消化這樣的真相。
他低頭看向窗外。
一如少年一般,他看見了那些忙忙碌碌穿梭於大街小巷的人群。
他嘴角忽的浮出一抹冷笑,然後喃喃自語道。
「說我以順天之法欲行逆天之事,荒唐可笑。」
「而你們呢?以戮民之法而行救民之事,豈不與我一般...」
「都是庸人啊...」
男人說罷這話,忽的像是失去某些興致,他看向少年,終於是在那時打破二人之間良久的沉默。
「下一步,你準備如何?」
他的聲音,在房門中來回作響 ,卻又在片刻之後消失無影。
少年依然低着頭,沒有回答。
「祝賢可不會等你想明白這些事情,嗯,天策府也不會...你想坐以待斃嗎?」男人卻也並焦急,而是繼續緩緩言道。
徐寒在那時終於抬起了頭,他的臉色冷峻,眸子中不含半點的情感波動,他直直的看着男人,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要幫你而已。」
「幫我?我憑什麼相信你?」徐寒問道。
男人當然明白現在的徐寒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他對於少年此刻眸子中的狐疑視而不見,反倒是淡淡的言道:「如你所見,我是將死之人,祝賢不可能會放過,一個死人的話,往往是最值得信任。」
「就像滄海流與夫子那樣嗎?」徐寒卻反問道。
男人聽聞此言臉上的神色一滯,沉默了數息之後方才再次言道:「至少聽一聽我的辦法,於你無礙,你覺得呢?」
徐寒這一次沒有再回答男人,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男人,而這自然便是最好的回答。
男人見狀,臉上再次浮現出笑意。
「其實擺在你面前的不過三條路,這其一投降長夜司,交出你手中的刑天劍,再向他們表明你並非皇子的身份。只是你與祝賢那老狐狸有殺子之仇,況且以他的性格,即使你能夠說服他讓他相信你不是王子,他也不可能放過這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的差池。」
「這其二嘛那便是再次回到你的天策府...」說到這裏的男人頓了頓,在看向徐寒眸子忽的眯了起來。「你聽說過雙生之法嗎?」
現在心頭已經亂做一團的徐寒並不喜歡男人這故作高深的姿態,他皺了皺眉頭,言道:「沒有。」
男人對於徐涵寫在臉上的不耐煩,卻視若無睹,他繼續笑着言道:「那這麼說來這噬主之法想來你也沒聽說過咯?」
「你究竟想說什麼?」徐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男人卻依然我行我素,他慢悠悠的從懷裏掏出一樣事物,遞到了徐寒跟前。
那是一張老舊得已經發黃的書卷。
徐寒將之接過,帶着疑惑於眼前展開,然後斑駁的文字與一些奇怪的圖案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細細看去,他的瞳孔與那時漸漸放大,駭然、恐懼、甚至驚悚這樣的神色便不斷湧現在他的眸中。
而對於這些男人似乎早有預料。
他臉上的笑意在那一刻陡然散去,眸子中浮現出一抹猶如惡鬼一般的陰冷。
他死死的看着 眼前的少年,像在看現在的徐寒,又像在看曾經的自己。
「所以,你的第二條路早就被他們堵死!」
「你能走的只有這第三條...」
「吞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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