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寧話聲剛落,一聲琴聲悠悠地從遠處傳來,帶着遠古的幽嘆,只幾個音符便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似要把人帶入一場夢境中去。
大家轉過頭,尋聲朝對面看去,便看到不遠處的水舫上,不知何時被佈置了一番。原先空無一物的水舫,此時被盆栽高低錯落、顏色搭配得十分讓人舒服的花卉與植物營造出了深山老林的感覺來。
水舫中間一塊空地上,看似隨意地擺了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其中一塊大石頭上,用一張寬大的芭蕉葉子做桌布,上面錯落有致地擺放着一些茶具,石頭下方還放着一個小小的紅泥小火爐。
另一邊,離大石頭有點距離的空地上又放着一個爐子,這個爐子稍大一些,裏面閃爍着炭火特有的紅光,一個陶製的有提手的壺子正放置在爐子上,似乎在燒水。
而在這大小石頭間,亦點綴着一些綠色植物,或高或矮或大或小,有些石頭上竟然還有苔蘚,點綴得恰到好處,仿佛天然生成,只讓人覺得這個場景就像一幅畫,無處不是景致,不處不完美。
除了這些,水舫上空無一人,琴師不知在哪裏彈琴,琴聲琮琮隔着水聲傳了過來,傳入人們的耳里,更傳入人的心間。大家只覺得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了自己一人,靜謐又孤單,還帶着一個人自處的自得其樂。
這時候,大家都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一個個都看着水舫,沒有一人落座。
此時,從植物叢中走出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童,他容貌雖然不是特別漂亮,卻給人十分乾淨的感覺。他從容地走到爐子旁邊,拿起蒲扇,輕輕地扇動爐中的火。
「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色,碗轉麴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夸。」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植物從中傳出來,隨之而出的是一個年輕和尚。他容貌俊朗,身上穿着一襲粗布僧袍,腳上只着木屐,衣着雖然簡陋,卻氣質高華,洒然出塵。
他吟着詩,走到大石頭邊,隨意地盤腿坐下,然後用鉗子從匣子裏掏出一個茶餅,放到紅泥小火爐旁烤了起來。烤了一會兒,待茶餅微卷,散發的茶的清香順着風吹到大廳的賓客鼻尖,他這才將茶餅放到一個粗紙做的紙袋子裏。
此時小童那裏的水已開了,他提起壺子,走了過來,遞給和尚。
和尚用熱水將芭蕉葉上的茶具都燙洗了一遍。
琴聲依然悠揚,時而如山風吹拂,時而如蟲鳴啾啾,時而如春雨灑落,越發的讓人感覺靜謐安詳,仿佛被清泉從頭到腳洗滌過一遍,內心深處所有的焦躁與煩惱,都蕩滌無存,整個人只余了「寧靜」。
小童拿出個湯瓶,放到爐子上燒着水;和尚不緊不慢,卻奇妙地和乎着琴聲的韻律,有節奏地碾羅着茶,然後放到兔毫盞中,接過小童遞過來的湯瓶沖水、擊拂,點出了一盞茶。
他將茶盞放到木盤上,起身踩着木屐,姿態隨意地「噠噠噠」走過蜿蜒小橋,走到人群里,將這盞茶敬給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
這一舉動似乎出乎了青年男子的預料。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從容接過茶盞,微笑道謝:「多謝大師。」
「啊。」一聲驚呼從人群中傳出。
大家下意識朝聲音傳出的方向看去,發出驚呼的施寒山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
他連忙向大家道歉:「對不住,對不住。」目光卻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個帶着虔誠神態,正小口小口品嘗着茶湯的青年男子身上。
看到眾人的目光從施寒山身上移開,又望向了和尚與品茶青年,蘇衡扯了一下施寒山的衣袖,退到了後面僻靜處,問道:「你剛才怎麼了?」
兩人相交多年,他深知施寒山不是一個一驚一乍的人。
施寒山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人注意他們,大家仍然沉浸在剛才茶道所營造的氛圍里。
他湊近蘇衡的耳邊,低聲道:「那個喝茶的,好像是靜王爺。」
蘇衡一驚:「靜王爺?」驀地轉頭朝青年男子看去。
施寒山點了點頭:「三年前,我在一次詩會上見過他。當時先皇還在,他經常參加詩會。雖然三年過去,他容貌卻沒怎麼變。」
「而且……」他頓了頓,語氣越發篤定,「你想想,要不是他身份最尊,這盞茶,又豈能敬給他喝?」
蘇衡卻猶在懷疑:「潤州知州關嘉天,聽說也是才俊,現年也不過二十九歲。你確保此人不是關嘉天?」
有些男人長得面嫩,二十九歲時說他二十歲也不是沒有。
「不,我不會記錯。」施寒山很肯定地道,「那就是靜王。」
蘇衡的表情肅穆起來。他的目光穿過重重人群,定定地看了趙昶一眼,最後落到了站在趙昶身邊,面帶微笑的杜錦寧身上。
如果施寒山沒有認錯,那人確實是靜王趙昶,那麼,杜錦寧的身份地位,就跟一般的從六品官員不一樣了。
誰隨隨便便辦個茶會,就能引得當朝王爺千里迢迢來參加呢?
原先還覺得自己的名士身份比起關嘉天等人來都要高一點,想要擺一擺名士譜的蘇衡,心裏萬分感激知客林宣。
要不是林宣一路給他們宣揚杜錦寧的出色,讓他們自慚形穢,不敢在杜錦寧面前擺架子,剛才進來見面的時候,不知他們會鬧出怎樣的笑話,給家裏惹來什麼樣的麻煩呢。
這麼一想,蘇衡暗地裏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黎子義見兩位哥哥互相咬了一陣耳朵,就站在那裏面色凝重地看向人群,他急得跳腳:「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怎麼不跟我說說。」
施寒山用目光詢問蘇衡,蘇衡點了點頭,叮囑黎子義道:「你聽了,可別說出去,免得惹來大禍。」
黎子義嚇了一跳,看向族寒山,施寒山便將他拉到更加僻靜的地方去,把事情說了,又叮囑道:「既然杜大人剛才在茶會上沒有介紹靜王的身份,這其中肯定有什麼犯忌諱的地方,你也知道,王爺無故不得離京。他的身份你心裏知道就行,可別大喇喇地說出來,平白惹禍。」
「施兄放心,我知道。」黎子義連忙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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