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心中隱隱不安。他抬起頭,又一次仰望夜空。
月已西斜,東方泛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可是祖郎一直沒有進攻。
對面的山林黑漆漆的,非常安靜,與往常沒什麼區別,但是太史慈清楚,那裏藏着至少一千人,也許更多。他親自去偵察過,甚至遠遠地地看到了祖郎本人,只是離得太遠,祖郎的自我保護意識又非常強,他沒有把握命中,也沒有把握全身而退,只能放棄。
祖郎的部下裝備了射程一百六十步的四石弩,而且不止一具,一旦他暴露位置,立刻會成為目標。他們裝備的圓形鋼盾能提供極佳的防護能力,除非近在咫尺,他的箭根本無法射穿。這讓他很頭疼。他的武功非常好,長短皆能,射藝精湛,可是面對一群軍械精良的對手,他的優勢變得很微弱。
反覆權衡後,他放棄了個人行動,決定引祖郎入伏。山寨里準備了大量的引火物,只要祖郎進入山寨,一聲令下,眾人同時放火,四面放箭,祖郎就算軍械再好也難逃一死,到時候這些軍械就成了他的戰利品,他可以建立起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
可是他等了大半夜,祖郎也沒有進攻,如果負責監視的斥候一直沒發消息,太史慈甚至懷疑他們已經撤走了。就算祖郎能夠截殺斥候,也很難把所有的斥候一網打盡,以至於一個消息也發不出。
祖郎究竟想幹什麼,總不會是等天亮再發動進攻吧?太史慈百思不得其解。
「將軍,將軍。」一個士卒貓着腰,快步走了過來,蹲在太史慈身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太史慈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人是徐岩的部下,在另一個方向設伏。他突然趕到這兒來,又是這副模樣,難道是徐岩受到了攻擊?他隨即又鎮定下來,徐岩不是無能之輩,就算遇襲也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就被人幹掉,應該是出了別的事,只不過比較緊急而已。
太史慈強按心中不安,等士卒喘勻了氣,才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士卒伸手一指遠處。「將軍,那邊有火光,陳大帥、萬大帥可能有危險。」
太史慈一怔,身體一動,剛想站起來,又放棄了,只是心頭一片灰暗。他明白了祖郎為什麼不進攻了,祖郎根本就沒打算進攻,他的目的就是把自己釘在這裏,不能脫身。他真正要對付的目標是陳敗、萬秉,那些人大多是老弱,還帶着大量的輜重,行動緩慢,戰鬥力也弱,撤離了熟悉的山寨,他們正是惶恐不安的時候,一旦遇襲,必敗無疑,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可惡。」太史慈握緊拳頭,恨恨地罵了一句。與其說是罵祖郎,不如說是罵自己。一心等着祖郎入彀,沒想到最後卻上了祖郎的當。祖郎沒被困,他卻被困在了這裏,祖郎就潛伏在對面的山林里,他如果趕去救陳敗,就只能強行殺過去,能有幾個人活着離開,誰也不知道。
可是不救,他剛剛取得的信任就會崩塌。他信誓旦旦地要與陳敗等人並肩作戰,最後卻只能看着陳敗等人中伏而不能救,以後誰還能信他?
還有什麼路可走?太史慈在腦子裏將附近的地形過了一遍,卻什麼收穫也沒有。他清楚,既然祖郎能摸到山寨附近,必然是了解了附近的地形,信息來源很可能就是張仲那樣出山定居的山賊。他們在銅官山生活了十幾年,對銅官山的地形了如指掌。
也許祖郎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人做嚮導。
太史慈抬起頭,看着越來越亮的地平線,心頭卻是一片黑暗。
——
陳敗坐在地上,看着許乾提着滴血的戰刀緩緩走來,嘆了一口氣,扔掉長刀和盾牌。長刀已經卷口,盾牌也已經破裂,戰了半夜,他已經全力以赴,就等着太史慈來援,但太史慈沒有來,生機已絕。
陳乾在陳敗面前站定,將長刀架在陳敗的肩上,緩緩拖動,拭去刀上的鮮血。他剛剛一刀砍下了萬秉的首級,刀上不僅有殷紅的鮮血,還有白色的骨頭碎片。
「陳大帥,你派人襲擊孫策船隊,嫁禍給我兄長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一天?」
「許將軍,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那不是我的計劃,是你兄長的計劃。你殺了我也不能為你的兄長報仇,只會讓孫策得意。」
「他也不會得意多久。」許乾冷笑道:「我遲早會殺了他,讓你們一起對質。」
「我能有一個請求嗎?」
「你說吧,畢竟是十幾年的朋友,只要不過份,我願意滿足你的要求。」
「我想問石大帥一句話。」陳敗看向不遠處的石堅。石堅是石門山實力最強的山賊,他選擇這條路,就是因為他得到了石堅的承諾。在太史慈的斡旋下,石堅答應讓他通過石門山,保證他的安全。但石堅背叛了他的承諾,將他出賣給了許乾。
石堅站在遠處,一動不動。許乾嗤之以鼻。「你們都是我許家供養的,什麼時候要聽太史慈的?也就你這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才會輕易改換門戶,誰給你吃的就聽誰的。太史慈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居然和他勾結起來,陷害我許家?」
陳敗斜睨着許乾,無聲地笑了起來。「虧你還是許家的人,眼光這麼短淺,只看到太史慈。你不知道太史慈是誰派來的嗎,你不知道派太史慈來的人又是誰派來的嗎?你殺了我,太史慈不會放過你,派太史慈來的人也不會放過你,你許家就算不死在孫策的手裏,也會死在其他人手裏。」
許乾不屑一顧。「我管他是誰派來的,就算他是天子派來的也沒用,陽羨是我許家的陽羨,伏虎山、銅官山、石門山也是我許家的山,誰都別想奪走。太史慈不來惹我便罷,惹了我,連他一起殺。等殺了你,我就去找孫策的麻煩。你在黃泉路上慢慢走,等他一等。」
說完,許乾雙手握刀,高高舉起,一刀砍下。
陳敗的首級落地,滾出好遠,一直滾到石堅的腳下。石堅蹲下身子,拾起陳敗的首級,看着陳敗死不瞑目的雙眼,輕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在陳敗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陳兄,別怪我,要怪就怪這亂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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