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周圍那些想要尋機攀談之人早已離去,夕陽之下,張還生獨自一人目送朱襄羽背影消失之後,摸摸飢腸轆轆的肚子,也不去法舟上的膳堂用飯,而是直接從儲物珠里取出幾塊乾糧、醃肉,狼吞虎咽的吃了。
緊接着就又從儲物珠里摸出了塊碩大的螢石舉在手中當作光源,低頭繼續研究起甲板上陰刻的符文來,直至午夜時分,才終於意猶未盡的回了自己的艙室。
頂着春秋書院真傳弟子的名頭,再加上上古法舟的構造與如今的海船截圖不同,阿含派分予張還生的住處竟十分寬敞。
但可惜那黃芽薰香,軟榻羅被的享受,對於無意間找到極感興趣,想要探究之物的張還生毫無用處。
按着每日的習慣,將安身立命的三大根本功法依次修煉了幾遍之後,他見窗外已經泛白,便馬上收功,急急站起身來出了艙室,想要繼續觀摩法舟上的符文。
卻無意間瞥見,那朱襄羽竟然還早其一步的已經站在遠處的甲板上,一邊俯看、研究着地面上的上古神文、符籙;
一邊用手指虛空臨摹着,記在心中。
目光中閃過一抹激賞之色,同時心底暗暗一喜,張還生漫步走到了朱襄羽身邊,溫聲說道:「襄羽小姐早啊。
我原以為天色還未大亮,自己就出來繼續揣摩着法舟符文之妙,已算是一等一的勤奮人,卻未想到還是落在了你的後面。」
「但昨晚我完成了修行的功課後,關窗就寢時可是發現張兄還在甲板上拿着螢石,苦研這些符文不休,」朱襄羽聞言抬起頭來,笑吟吟的答道:「算起來勤勉還是在我之上啊。」
聽到這話,張還生張張嘴巴,似乎想要再恭維那朱襄羽一句,卻突然哈哈大笑着擺擺手道:「我們兩個這麼客套着我稱讚你一句,你還敬我一句實在肉麻,還平白浪費許多時間。
咱們便適可而止,直如正題,開始說說你現在瞧的是什麼符文,看出了何種門道好嗎?」
「張兄實在是個秒人,」朱襄羽聞言一愣,之後笑的花枝亂顫的點點頭道:「說話竟然如此爽直,那我也就不再惺惺作態的客氣了。
你瞧我腳下這倒符文,其形左沖右直,盡得風暴變幻之險妙…」,開始與張還生用心研討起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或是面紅耳赤的相互爭論,或是心有默契的彼此合議之時,卻不知道,在飛舟中央那一片亭台樓榭最高一層,一間只有一榻、一幾、一鏡、一蒲團的艙室中,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非僧非俗打扮的老者,正相對着盤膝而坐,透過矮几上的寶境,打量着他們。
片刻過後,那寶鏡邊緣突然閃過一抹幽光,盤坐在長榻上的高胖老人眉頭一皺,單手掐訣在那寶鏡上一點。
頓時,本來鏡面上顯現出的影像由侃侃而談的張還生、朱襄羽兩人,變幻成了鳥瞰着的一片煉獄景象。
茫茫荒野之中,一場暴雪尚未融盡,皚皚白雪、枯敗雜草斑駁散落於地上,任由北風呼嘯吹拂,給人一種說不盡的蕭瑟、淒冷之感。
就在這片一望無際,毫無一絲生氣的大地上,有無數衣衫襤褸,被長索拴成一串一串,蟲蟻般低賤的可憐人,正在腳步蹣跚的緩緩前行。
而在他們身後,中間,不時可見騎着巨狼的蠻族騎兵來回巡弋,仰着長鞭,像驅趕畜群一般的驅趕着他們。
一旦有人跌倒,掙扎着爬不起來,那些蠻兵往往便直接抽刀將其被拴住的手臂砍斷,然後熟練的反手一刀,砍掉腦袋,驅使着胯下狼獸將屍身吞食進腹中。
看到這一幕幕慘象,任是見慣了人生百態、紅塵悲喜,二老中那矮瘦老者仍不禁悲聲說道:「率獸食人,率獸食人,這林間蠻族真真是不當人子,該天譴也!」
他話音剛落,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鏡中傳來,「啟稟師尊、師叔,我剛尋到了這支林間人的殿後部隊,瞧着隨行的修士不多,兵力亦不太強,就在權國西京…距離法舟所在不過五百餘里。
若選他們開刀的話,今天傍晚時分就可追及,估摸着我阿含派便會是旭國境內第一個和林間蠻兵開戰的仙門道派。」
「今天我算着正宜征戰,擇日不如撞日,便選他們好了,你將『子母羅盤』的子盤打開吧,」高胖老人聞言略一沉吟,開口答道:「此外大戰之前你只是『諜者』記得遠遠綴着那些蠻人即可,萬務輕舉妄動。」
「弟子理會的。」聽到這話,鏡中人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之後寶鏡一暗,鏡面上又變回了張還生、朱襄羽談笑風生的影像。
望着兩人喜笑顏開的樣子,那高胖老人突地輕聲說道:「師弟可問出這兩個孩子的來歷了嗎?」
「那少年人名叫張有虛,是莫悟師弟座下弟子,許道嶺請來助拳的春秋書院真傳弟子,」矮瘦老人似乎還在想着林間人的殘暴,臉色難看的答道:「不過真假並未經過驗證。
那姑娘嗎,據說是莫春師妹衣缽弟子夏道鸝遊歷紅塵時認識的手帕交,名字叫做朱襄羽,只說是炎陵世家出身,真假亦是不知。
唉,為了既迎奉諸侯之詔,又不傷門派根基,最近十幾日咱們阿含派是想盡了辦法拉攏人手,根本就來者不拒,也不知掌門是…」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計,掌門自有他的想法,」聽那矮瘦老人要借題發揮,那高胖老者急忙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寶鏡中的朱襄羽道:「師弟就不要抱怨了,只需記得傍晚若真的追上了林間蠻軍,一旦開戰,你我一定要合力保住這女孩兒毫髮無傷就可。」
「這,這是為何,」矮瘦老人聞言瞠目結舌的問道:「就算她真是炎陵朱家的嫡系小姐,也不過是本朝新貴…」
「名叫朱襄羽,便一定姓朱嗎,」高胖老人苦笑着道:「她若是複姓又當如何?」
「複姓,」矮瘦老者微微一愣,「朱襄羽複姓那便是朱襄,朱襄,炎陵朱襄!」,聲音突然惶恐到了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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