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時節,霜冷風急,新年又至。
我尚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新年,那天夜裏你和你的姐姐葵去根津神社祈福,你穿着文付羽織和你姐姐走在筆直人流如織的大道上,暮雪皚皚,大家卻安靜異常。遠處響着僧侶的祝禱聲,隱隱約約,哀婉而衰弱,像是在抱怨這一年過得不甚如意,聽得人愁腸寸斷。不知怎麼,你忽然在瑟瑟的寒風中唱起了歌,我還記得那首歌的名字——《上を向いて歩こう》,你唱的很大聲,整條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你,那眼神里全是異樣,但你卻絲毫也不在意,唱得更大聲了,比僧侶祝禱的聲音還要大,歡快極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記住了你,也記住了那首歌。
.......
第二次我們是在當時的防衛大臣後藤正雄的晚宴上遇見的,那次的主賓是你的姐姐。你的姐姐像是鑽石般閃耀,受到所有人的追捧。我看見你在那些追求你姐姐中的人遊走,逗的他們為了你姐姐大打出手,你卻站在若無其事的看戲。後來你偷偷溜出了宴會廳,我出於好奇也跟着你走了出去,沒有料到你竟膽大包天的潛入了後藤正雄的書房和臥室。我不知道你那天拿了什麼東西,又或者安裝了什麼,但你得知道,要不是我攔住後藤正雄,你就會被抓個正着。你欠我個人情,不過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
第七次就已經是在蓬萊島上了。你的肆意妄為令我驚訝,說實話也有些驚喜,因為你總能給我意料之外的樂趣。我在想我要是年輕個二十歲,也許會和成為很好的夥伴,我們一起闖蕩世界,快意恩仇,尋找屬於我們的的寶藏。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變得做什麼事情都要再三思量,像是身上捆縛着堅硬又沉重的鐵鎖鏈, 我記得我年輕時也是個肆意妄為的男人, 如果不是看見你, 我以前完全忘記了我以前的樣子。
.........
如今我站在這艦上,遙望大海,寂寥而空虛。從混沌初開到人類開化, 我們似乎征服了這廣袤的星球。我有些時候回到城市,站在高高的樓宇眺望燈火, 心想這就是人世, 是都市、是家園。我們擁有了意識, 建立了秩序,創造了娛樂, 我們在這世界狂歌、嬉鬧、爛醉和歡笑,醒來時各做各的事情,難以抑制的孤獨着。
我覺得奇怪, 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多的人, 大家都忙碌着, 努力着, 消耗着生命,困居在一間狹小或者寬敞的房間裏尋找着什麼。我不知道其他人在找什麼, 我只知道我在尋找能不讓我感覺到孤獨的事物。
它究竟是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們人類本來就是錯誤的生命體,欲望和意識是不可調和的矛盾,於是所謂人生, 也並不是有那麼多的歡樂,痛苦、悲傷、辛勞才是人之常事。想要高高興興活下去的方法, 肯定是沒有的吧?如果有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寺廟了。
不過看到你任性的做着你想要做的事情, 我莫名其妙的就會感覺到快樂,就像自己也在做一樣。
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胡亂說了些什麼。
大抵是,一個滿身枷鎖,無趣的中年男子臨死之前的感懷吧!
最後,希望你能繼續愉快的玩這場遊戲。
另和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源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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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31日。
東京時間,11:36pm。
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
天空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氣也陰冷。
從高空俯瞰,麗虹的街市到處都流淌着絢麗的燈火, 行道樹上纏繞着霓虹,高樓大廈的顯示屏上正播放着紅白歌戰。濛濛的雨霧中東京塔亮着炫彩的燈光,上面還有「2025happy new year」的字樣在閃爍。風雨中神社的紅燈籠在搖晃,前來參拜的人潮擁擠, 即便雨天也無法阻止麗虹人歡度元旦的熱情。
仿佛這座城市沒有夜晚。
元旦節相當於麗虹的新年,按道理來說所有的機構都應該放了年假,但位於日比谷公園正對面的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卻燈火通明,本部大樓外也戒備森嚴,荷槍實彈的衛士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在圍牆外巡邏,竟把這裏守衛的比不遠處的皇居還森嚴。
實際上一般人很難留意到坐落於皇居附近的這棟歐式巴洛克風格的皇宮建築,它的入口處除了門牌號和寫着「tpsc」的天平徽標,沒有懸掛任何其他標識,那就更無人識得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
與傳統的貴族族勢力不一樣,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是麗虹政壇從「不同樹根上長出來的兩棵樹」,起源於第二次戰爭失敗,神風隱藏了大批物資,為了搜查到神風隱匿的各種物資,當時的麗虹太上皇麥克阿瑟成立了一個叫「別動隊」的組織,其成員大多是原來星門領事館的日方工作人員,他們大多暢曉英語,崇拜和接受西方社會理念。在授予烏洛波洛斯之後,這批人員便全身心的投效於星門。依靠遠比星門熟悉神風的優勢,查獲了不少神風藏匿的資產,為麥克阿瑟立下了汗馬功勞。
自此之後,這個組織就被保留了下來,專門針對神風的政界和財界的貪污受賄進行調查,這就是特搜部的前身。後來則慢慢發展成了獨立於神風之外依附於星門的存在,其中不少人離開了特別搜查部,在星門的支持下走上了政壇,成為麗虹政壇的第二大派系。
這個派系不如貴族根深蒂固,人數也不多,卻出了好幾任麗虹最高長官,權力極大,是懸在所有官僚和政治人物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準確的說是星門懸在麗虹所有官僚和政治人物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也許聰明人能通過周圍那些懸掛着高大上的門牌標識的建築認出來這個地方的非同凡響,但顯然不包括此刻正在櫻花路上行走的醉漢。
在寒風凜冽的元旦節半夜,人們即便不是躲在溫暖的房間裏收看紅白歌戰,也該是在繁華的新宿澀谷六本木等待新年的鐘聲敲響。絕對不會有人在此時此刻來到這條幾乎全是正府機構的路上。長街上不要說沒有行人了,就連車輛都沒有,只有路燈照亮了斜風細雨,以及夾着個公文包,耷拉着腦袋,搖搖晃晃的走在行人路上醉漢。
大概是由於他過於可疑,在醉漢即將經過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那莊嚴肅穆的大門口時,穿着全套亞美麗加外骨骼,手持電磁脈衝槍,胳膊上束着黑底白字「特搜」袖章的警衛走出了大門,先是要對方停下腳步,大概是習慣了麗虹警察的溫柔,醉漢只是抬頭看了眼,絲毫不予理會,繼續搖晃着身體向前走。接着便發生了爭執,吵鬧聲在空寂的街道格外響亮,甚至引來了幾個穿着黑西裝的白人從裏面走出來圍觀。當白人走出來以後,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來。警衛將醉漢按在行人路上揍了一頓,發現他不過是普通人,最後一腳將他踢翻在馬路上,叫他快滾。
醉漢挨了一頓猛揍,這個時候酒醒了大半,知道怕了,只撿起了手機,連馬路牙子下的黑色公文包都忘了撿,跌跌撞撞的向着對面的日比谷公園跑了過去。
西園寺紅丸正在日比谷公園正中央的松本樓里舉着望遠鏡眺望着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發生的一切,當看到束着「特搜」袖章的警衛將探測器、防爆盾牌和防爆桶都弄了出來,小心翼翼的走向斜靠在馬路牙子上的黑色公文包時,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後扭頭對站在一旁的顏復寧說道:「行動推遲一下吧!。」
「其實不影響。」顏復寧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淡淡的說。
「不能讓任何人跑掉,也不能給他們反應過來的時間銷毀資料。我必須為我的行為找到合適的藉口。要不然我很難說服其他人支持我與星門對抗。」西園寺紅丸頓了一下,又低聲補充道,「我們麗虹人對星門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裏的。」
顏復寧不置可否的說:「可以,你說了算。」
「無論如何,都得尊重你的意見。」
「我無所謂。只是覺得用入侵東京地方監察廳特別搜查部來慶祝元旦到來,比較......」顏復寧頓住了,像是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特別?」
「啊~!」顏復寧微笑,「比起小男孩和胖子,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西園寺紅丸不以為意的「哈哈」大笑,隨後沖顏復寧眨了眨眼睛說:「要不你去燒了靈璽簿奉安殿怎麼樣?我覺得那是個更有意思的慶祝。」
「不.....」顏復寧搖了搖頭說,「我燒沒意思,你燒才有意思。」
「靈璽簿奉安殿不過是外在的表現,我更想要燒掉壓在麗虹人身上的神廟。」西園寺紅丸望向了雨中的那幢華麗的巴洛克建築,點點的雨絲敲打在淡金色的屋檐濺起濛濛水霧,水霧如薄紗籠罩着燈燭輝煌的樓宇,在它的背後是依稀的皇居燈光,在模糊的雨點中,那一片燈光朦朧的如同泛白的旗幟,「瞧,它就在哪裏,像不像是抵在麗虹心臟上的西洋刀。」
「你的偉大令我敬仰。」
「我只是為了登上歷史的舞台而消費其他人的生命而已。」西園寺紅丸微笑,「而我登上舞台,只不過是希望這個世界,能更有趣一點,不要像永無休止的套路小說。大部分人都不太明白,像我這樣的人渣都生活的很無趣,出生時手裏的牌就全是王炸,好像你什麼都有了,但其實你的手中空空如也.....」
「看來我們對世界和歷史的看法不同。我覺得這個世界有趣過頭了,甚至顯得有些瘋狂。它應該安寧祥和一些。」
「本質是一樣的。」
「一樣?」
西園寺紅丸微笑,如曇花在夜裏盛放,他不置可否的說道:「顏兄,不如我們去看看那個干擾了我們計劃的可惡醉漢。」
「嗯?」
「讓我們來猜猜他為什么喝醉酒?」
「凡人的煩惱非常單一,除了金錢就是愛情。」
「具體點。」
「要我猜.....兩者都有。」
西園寺紅丸微笑,「顏兄實在是個不喜歡露出破綻的人。」他豎起了右手食指,笑着說,「選一樣,只能選一樣。你認為什麼是今天他喝醉酒的主要原因。」
顏復寧舉起望遠鏡,在鬱鬱蔥蔥的日比谷公園裏找尋了一下醉漢的蹤跡,看到他正坐在一株松樹下的長椅上喘息着休息,便說道:「我選愛情。」
西園寺紅丸大笑,「我覺得你贏了。」他轉身向着樓梯口走去,「不過並不妨礙我們去窺探一下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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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寺紅丸和顏復寧走出了松本樓,樓下的那一大片櫻花樹林在淒風苦雨中揮舞着赤裸的枝條,一些還未曾離去的泛黃葉片粘連在樹枝上,像是怕冷似的裹着可憐的單衣。
兩個人保持着一些距離,平齊走在公園的六邊形磚塊鋪就的路面上。光禿禿的櫻花樹林就是松樹林和草坪,一顆顆修剪整齊的松樹枝繁葉茂,像是裹着厚厚的冬衣,絲毫不在意冬季的寒冷,兩相映照下,櫻花樹林顯得是那樣的凋敝和可憐兮兮。
很快西園寺紅丸和顏復寧就在通向櫻花路的步道上看到了坐在木頭長椅上的醉漢,他大概三十五歲左右,一副標準東京社畜打扮,上身穿着一件老款的黑色毛呢大衣,質地不錯卻略顯陳舊的毛呢大衣上印着幾個大碼腳印,扣子也被扯掉了兩顆,露出了裏面薄羽絨服。穿着西褲和皮鞋的腿正微微的打着擺子,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冷。頭髮已經濕透了凌亂的貼在額頭上,露出了標準的m型脫髮角。嘴角還有一縷血跡。他完全忘記了冷意,手中握着碎了屏的手機,念念有詞的說着髒話。
「一群混蛋,流氓......你們這群社會的寄生蟲......應該下地獄啊!」
在醉漢的念誦中,西園寺紅丸和顏復寧悄無聲息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西園寺紅丸不開口,顏復寧也就不開口,兩個人靜靜的佇立在細雨中,低頭俯瞰着坐在長椅上醉漢。一旁的路燈照射出如霧的光暈,雨絲在光暈中如細細的珠簾,將他們隔絕了開來,像是電影熒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倒數計時的聲音,震耳欲聾的吶喊從映照着天際的銀座傳了過來。
「じゅう!」
「きゅう!」
「はち!」
.........
聽到這歡快的聲響,男子終於抬起了那張鼻青臉腫的面龐,忽然間發現眼前多了兩個人,男子被嚇了一跳,發出了驚叫「欸~~~」,扔掉了手中的手機,滾下了長椅,一屁股摔在草坪上大喊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麼?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西園寺紅丸淺笑着說道:「別害怕,先生。你得知道害怕這種情緒對人類毫無幫助。」
醉漢雙手撐着濕漉漉的草地,抬頭仰望着站在步道上的西園寺紅丸和顏復寧。長相妖異又美型的西園寺紅丸穿着黑紋付羽織,懷裏還抱着一把日夲刀,好似瀟灑又美麗的東瀛劍客。載體狀態下的顏復寧臉上並沒有傷,穿着灰色格紋的單排三粒扣、平駁領英倫范西裝,身高腿長俊朗英俊,雙手插在口袋裏活脫脫的韓劇某某財團家的繼承人。兩個人並肩而立,細細的雨絲沾染了他們的髮絲和臉頰,騰起了隱隱的白氣,讓氣氛有些莫名的憂鬱,燈光掃過時,堪比偶像劇的拍攝現場。
大概是兩個人同樣好看的長相給了醉漢一些安全感,他滾動了一下喉嚨,結結巴巴的說道:「你們....你們....是人.....還是.....還是鬼?」
「不是人....」
醉漢開始打擺子,牙關的碰撞聲在寂靜的雨夜咔咔咔作響。他凝視着西園寺紅丸那張美麗到令人髮指的面容,更加害怕了,撐着草地退了好幾步,心驚膽戰的說道:「你.....你別....過來.....」
西園寺紅丸微笑,「但也不是鬼。」他說,「是天選者。你應該有聽過天選者這個詞吧?」
醉漢愣了一下,稍稍鬆了口氣,「天選者?當然.....」他抽搐着有些腫的臉,斷斷續續的說,「當然....聽過....就是....有...超能力...的.....人類啊!」
西園寺紅丸稍稍彎腰向醉漢伸出了手,滿臉誠摯的說道:「坐在草地上不冷嗎?我看你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
「沒關係,沒關係!」醉漢連忙左搖右擺的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喝的有點多。」
西園寺紅丸收回了手,「其實我們就是很好奇元旦節,你為什麼一個人喝悶酒呢?」
醉漢遲疑了一下說道:「這個.....」
「如果願意說的話,我們可以為你出口氣,把剛才揍你的人也狠狠揍一遍。」
「真的嗎?」
「我們是天選者。」
「啊~對!天選者~」醉漢瞪大了那迷離的小眼睛,他有些侷促的問,「可是....可是你們為了什麼要幫我?」
「幫你?」西園寺紅丸搖頭,「別誤會,我們並不是幫你。而是消遣你......」
「你......」醉漢有些憤怒,他握緊了拳頭,但注意到西園寺紅丸懷中抱着的那把長刀,還有黑紋付織兩胸處的白色雙鶴刺繡家徽,他打了個寒顫,緩緩的鬆開了手,哆嗦着嘴唇說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醉漢的驚懼絲毫沒有影響西園寺紅丸的興致,他笑着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語的顏復寧說:「我們兩個打了賭,賭你為什么喝醉。」
「真是.....真是無理!你們太過無理了。」醉漢軟弱的斥責道。
「雖然確實是一時興起的消遣,卻是我們本着真誠的心在詢問您,我並不想對您說假話,也沒有取笑的意思。只是兩個無聊的人,在元旦的雨夜看到一個陌生人喝醉了酒,還被打了一頓,於是生出了好奇之心,想要探究一下在您身上發生了什麼。」西園寺紅丸和藹的笑着,「我覺得您一個人喝醉酒,一定是有難言的心事,有些時候不妨說出來,說給毫不相干的人聽,或許能減輕一點心理負擔。說不定我們也能給予您一些安慰,像是開始說過的揍那些對你無禮的社會寄生蟲一頓,又或者,您可能獲得一些其他的什麼慰藉.....這一切都取決於您,我們並不會因為自己無聊的賭約,強迫您把您的故事說出來。」
「雖然......但是.......」
「如果感到為難的話,那就打擾了。」
「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醉漢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手也在不安的搓動,他在沉默中思索了好一會,才哆哆嗦嗦的開口說:「昨天.....昨天.....我.....我.....我在danna-shine.com(老公去死.com)的網站上看到了我的妻子的留言.....她說早上看見我的臉就很煩躁,想我快點離開家。說我對她說過很羨慕我能讓她無所事事的呆在家裏,可她每天要做家務,一堆垃圾要收,一堆衣服要洗,一堆碗要刷,還有孩子要帶,每天就圍繞着這個家轉。說我賺錢的能力不行,別人的太太住豪宅、度假去亞美麗加,經常去美容院,我簡直就是耽誤了她的人生,她認為自己明明可以過的更好。她非常不甘心,為了我失去了身體和心靈,說她以前是個愛笑的健康女人,現在卻變得如此壓抑,真的想我死掉就好了.......」他頹廢的坐在長椅上,抱頭痛哭了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她那麼恨我,那麼想要我去死,我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
西園寺紅丸轉頭看向了顏復寧笑着說:「看來你說對了。」
西園寺紅丸溫柔的笑靨與醉漢悲慟的哭泣在雨夜的路燈下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像是一副意涵深遠的抽象畫。
「取巧而已。」顏復寧回答道。
西園寺紅丸沖還在抽泣的醉漢眨了眨眼睛,輕聲問:「那你想要她死嗎?」
醉漢抬起頭來,喃喃的說:「當然不,我沒有那麼狠心。我沒有那麼狠心。她畢竟是孩子的媽媽。」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就是一個普通的會社的主任,本來今年說是給我升職的,不.....應該說是去年,但去年的經濟環境不是很好,想要升職就必須去海外,我當時覺得她一定不會同意,就拒絕了海外派遣,選擇留在了麗虹本部,所以得繼續熬下去。」醉漢嘆了口氣,「早知道還不如去海外,我知道我算不上成功,但如今的經濟如此不景氣,像我這樣能有個可靠的會社,收入也還勉強,在東京也不算很差了......」(麗虹會社的主任不是職位,是採取年功序列的企業里的職員等級,主任是僅僅比平社員高一點的等級)
醉漢開始喋喋不休的敘述他在工作上的努力與認真,說他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要起床,然後趕電車,晚上九點十點才能下班,有的時候還必須得陪上司喝上兩口,說他業績壓力也巨大,新來的同事都是名校畢業,只有他來自普通的學校,必須比其他人更加勤奮......然後又說他也算不上失敗,至少有穩定的收入能供房子,養妻子和孩子。
西園寺紅丸耐心的傾聽了一陣,打斷了他的話,淡淡的問:「你敢殺人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把醉漢給驚到了,他張口結舌了半天,才說道:「你....你.....在....開....什麼....玩笑?」
「你覺得我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嗎?」
醉漢看了西園寺紅丸一眼,隨後凝視着他黑紋付羽織上的雙鶴家徽發呆。
西園寺紅丸微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就快點回家吧!也許你妻子給你準備了可口的飯菜。吃過飯,和你的老婆好好聊聊,心結就解開了,你們還是可以繼續在一起湊合的過下去對不對?」他頓了一下,「當然,更有可能的是你的妻子正在快樂的在網上發佈訊息,說我的死鬼老公元旦還要加班,沒有回來,真開心。然後等你回到家,她已經睡了,你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房間裏暗自神傷,這並不是最難過的一個夜晚,將來在漫長的時光里,你將繼續忍受這樣的煎熬,無法做出任何改變,一遍又一遍!」
醉漢閉上了眼睛在冷雨中瑟瑟發抖。
「很高興能聽到您的故事,那就告辭了。先生。」西園寺紅丸轉身時又對顏復寧說了聲「走吧」,兩人繼續向着櫻花街的方向走,夜風和雨吹在深綠的松濤上發出簌簌的微微聲響,像是冰冷的海水在搖晃。
走了一小段距離後西園寺紅丸輕聲問:「你猜他會追上來嗎?」
顏復寧緘默了一會,低聲說:「我想起了那個『老鼠烏托邦』的實驗。」
西園寺紅丸微笑,「是啊!不論是人類還是動物,有希望才能活下去啊!只要有一星半點希望,他們就會牢牢抓住不放,任憑你折磨的再兇狠嚴苛,他都能爆發出百倍千倍的能量,將那點希望緊緊握住。我們麗虹現在就是一座沒有希望的國度,人們都已經瘋掉了,這裏就是一座巨大的瘋人院......」
「我還以為你會享受這樣的世界。」
「不,當周圍所有人都是瘋子的時候,你就絲毫沒有作為瘋子的優越感了!」
「哦~像我這樣的普通人完全不能理解,我沒有膽量也沒有野心,就想能好好活着,每天早上起來能吃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粉,然後坐地鐵去打卡、上班,打卡下班,朝九晚五,也不需要太多的社交,回家自己做飯,吃完飯打打籃球玩玩遊戲看看電影,再進一步,努力的賺錢買套房子,享受規律而簡單的生活,就足夠完美了......」
「瞧.....我上次聽見說這話的人是誰來着?好像姓馬,他說他對錢不感興趣,後悔創立了xxxx,最快樂的時候,是一個月拿91元,是他當老師的時候。」
「大人.......」
背後響起了侷促的呼喊,打斷了西園寺紅丸和顏復寧的閒聊,他們同時回頭,看見狼狽的醉漢踉踉蹌蹌的追了上來,這一段步道在兩盞路燈之間,處在一片黝黑的陰影中,他停在了哪裏,將那張難看的臉藏在了黑暗的區間裏,望着站在路燈範圍內的西園寺紅丸和顏復寧,像是隔着電影幕布,像是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的注視着對方。
醉漢顫顫巍巍的問道:「大人,您說的敢不敢殺人是什麼意思?」
「嗯,沒什麼意思。」西園寺紅丸說,「只是我在想,這個國度實在是太老了,他被暮氣沉沉的老人們把持,於是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年病患者,我想要殺死他,給他換上年輕的血液,換上全新的器官,讓他重新煥發活力與光芒,讓那個曾經被稱之為帝國的國度,再次成為帝國!」
醉漢握緊了拳頭,渾身僵硬,嘴巴張了張,仿佛不知道說什麼好。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那就就此作別。」西園寺紅丸溫柔的笑着說,「對了,元旦快樂,先生。」
看到西園寺紅丸又要轉身,醉漢鼓起勇氣走進了光的範圍大聲說道:「我敢!」他喘息着低聲說,「我敢....我也想要殺死他!」
西園寺紅丸在光里凝望着醉漢那張鼻青臉腫的面容,勾着唇角笑,「我喜歡有理想的年輕人,你們才是帝國的未來。」他淺淺的微笑,他舉起抱在懷裏的長刀,指向了公園外那棟屹立在風雨如晦中的金色宮殿,很是隨意的說道,「現在只要你能把一個東西幫我扔進那幢樓里......就可以了。」
醉漢鬆了口氣,遲疑了一下,他磕磕絆絆的問道:「那大人!我....我....我能獲得什麼?」
西園寺紅丸微笑,像是聖潔的天使,「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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