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冥一行走過煉獄般的街道,終於到達了玉門校尉官署門前。一筆閣 www.yibige.com
官邸大門緊閉,只有兩扇側門打開。
而且,這兩扇門非常非常小。
小到哪怕是匈奴人,恐怕也只能彎腰側身進入。
王遠更是清楚,那兩扇門就是傳說中的狗門。
乃是留給官署里養的狗與奴婢出入的地方,這已經不是羞辱了,而是赤裸裸的蔑視與打擊!
可是……
王遠動了動嘴唇,終究不敢說什麼。
因為……
他看到了呼衍冥以及其他匈奴貴族,都已經彎下了腰,並走向了那兩扇門。
「唉……」王遠在心裏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連他的主子,都放棄了與漢朝剛,他又怎麼有資格剛呢?
況且,也沒有原則和立場,再在這種事情上糾結下去了。
這一路走來,他們鑽過了玉門塞的小門,走過了鋪滿匈奴部族大纛的街道,尊嚴、人格、底氣都已經被踐踏成灰。
再被折辱、摧殘,也已經麻木了,習慣了。
甚至已經將自己的地位,自動擺到了弱者和需要祈求漢朝人的地步!
這還怎麼硬氣嗎?
旁的不說,單單是看着這腳下的那些大纛,就沒有人能硬氣得起來!
這種實打實的戰績威懾,就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每一個匈奴人心中,讓他們戰慄、發抖、恐懼!
於是,匈奴使團,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又一個,狼狽不已的鑽入了小門。
吃瓜群眾看的真的是目瞪口呆,繼而亢奮無比!
漢匈百年戰和,漢家何曾有過像今日這般解氣的時候?
匈奴人又何曾如此低三下氣過?
人們只能將這一切歸結於新上任的鷹楊將軍,將這一切偉力與榮譽歸於其身。
「張鷹揚,莫非真是兵主下凡?」人們議論紛紛。
更有人贊道:「吾今日始知蚩尤之威,竟至於斯!」
胡商們則都是眼冒金光,心中思緒萬千。
能進入玉門的胡商,自然都是人精,許多人甚至還是過去李廣利及其大將的座上賓。
對於漢家生意怎麼做,自是門清。
他們很清楚,在漢朝這片土地上,天大地大,官府最大。
故而,他們一直有盡力經營官府勢力,與上上下下搞好關係。
甚至不惜為漢家充當細作,探知匈奴虛實,聯絡西域王室,走私馬種、絲綢、鹽鐵。
如今,見了那位新上任的將軍,竟恐怖如斯。
聰明的人,已在盤算,如何跪舔和逢迎了。
只要抱上這根大腿……
那整個漢朝,甚至西域、匈奴,自己豈不是可以橫着走了?
……………………………………
「匈奴使者到!」
伴隨着一聲宣禮,王遠跟着呼衍冥,步入了玉門校尉官署的大廳之中。
大廳左右兩側,密密麻麻,站着着甲持戟的衛士。
十幾名漢軍大將,則坐在廊柱之下,面帶蔑笑的看着他們。
而在上首,一個穿着將軍甲冑的年輕人正坐於軟塌之上,低着頭似乎在寫什麼。
前方,呼衍冥持着節旄,上前一步,以手撫胸,行禮拜道:「匈奴使者呼衍冥,奉我主大匈奴左屠奢之命,拜見大漢鷹楊將軍張公足下!」
那位端坐於上首的年輕將軍,卻是一副充耳未聞的模樣,他依舊低着頭,拿着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呼衍冥不得已,只好再次行禮:「匈奴使者呼衍冥,奉我主大匈奴左屠奢之命,拜見大漢鷹楊將軍張公足下!」
可惜,那位將軍依然沒有搭理他。
似乎在他看來,自己手裏的事情,好像比搭理使者更緊要。
呼衍冥咬着嘴唇,無可奈何的提高聲調,高聲道:「匈奴使者呼……」可惜,他的話才剛剛說出口,就被人粗暴的打斷,一個站在那位將軍身後,下仆模樣的男子忽然走到前方,昂着頭冷冷的道:「哪來的夷狄,竟敢打擾我家主公?」
「若耽誤了我家主公的思路,你們全死了,怕也不夠贖嘗罪責!」
「正是!」立刻就有將軍跳起來:「爾等夷狄,休得無禮,快快跪下,給君候謝罪!」
呼衍冥與王遠莫名所以,但,很快他們就不得不跪下來了。
因為,矗立在左右兩側的衛兵,猛然持戟上前了一步,鋒利的戟頭,閃爍着寒光,讓他們心驚膽戰,也不得不跪!
王遠跪在地上,心裏面百感交集。
因為,他想起了,他投降匈奴前,在漢家聽說過的一些典故——數十年前,漢使出使匈奴,豈不是和今日一樣,為匈奴人各種威逼脅迫打壓凌辱乃至於折磨?
以至於,太宗時,名臣賈誼的好友宋忠,在出使路上,聽聞了匈奴人殘暴的傳說後,嚇得棄印而逃。
那位曾文名顯赫的新生代,也就此再無姓名。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恐怕是那位張鷹揚在以牙還牙,故意為之。
仔細想想,這也符合其的背景身份。
董仲舒的再傳弟子,公羊學派的未來領袖。
大復仇與大一統思想的繼承人、發揚者。
一位必然會推崇大復仇,主張三十年前你爹打了我叔叔一巴掌,所以今天我打你一頓合情合理的人物!
對一個這樣的人物,無論怎麼揣測他的性格都不為過!
心裏面想着這些事情,就聽到那位一直埋頭書寫的將軍終於開口了:「諸君莫要為難客人……」
出乎意料的,這位鷹楊將軍,率軍踐踏了整個王庭,曾帶兵在龍城閱兵,在狼居胥山祭天,於姑衍山禪地,據說有三頭六臂的恐怖將軍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溫柔,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感到舒服無比,仿佛春風拂面,又如細雨滋潤大地,在這剎那甚至讓王遠產生了此乃是一位謙謙君子,溫婉如玉一般的人物的錯覺。
但他很快就醒悟了過來——這位鷹楊將軍,可是踩着無數屍骨,踏着無數人頭,沾着數不清的鮮血才有今天的。
張蚩尤三個字,就足以表明其凶名——錯非兇殘暴虐到一定程度,豈會被人稱為『蚩尤』,又豈會有那麼多傳說和光環加身?
只聽得那位鷹楊將軍說道:「諸位使者,遠來是客,起來說話吧!」
「多謝將軍足下!」呼衍冥深深的出了一口氣,作為匈奴人,在此刻他甚至對眼前的那位鷹楊將軍有了些好感,甚至有了些幻想。
然而,下一秒,他的幻想破滅了。
只見那位上一刻還和顏悅色的年輕將軍,猛然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調,不滿的說道:「使者可知,此乃中國也!於中國之土,作夷狄禽獸之鳴,使者是看不起本將軍,還是故意羞辱大漢天子?」
「使者可是以為,吾刀不快乎?」
在這一刻,所有的匈奴使團成員,都只感覺在自己的前方,似乎坐着一頭張開了血盤大口,要擇人而噬的遠古凶物!
明明那位的聲音並不高,語氣也只是略帶敵意,但,沒有人能站穩腳跟。
所有人猛地一下,全部趴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呼衍冥更是第一時間就重新趴了下去,急忙哀求起來:「將軍恕罪,將軍恕罪!使者無知,冒犯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在緊張之中,呼衍冥的漢話甚至一下子就流利起來,竟沒有磕碰的感覺。
也是在此時,呼衍冥心裏猛然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為何我如此失態?」他在心裏暗道,回頭看了看其他人,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和自己一般,有些人甚至更加不堪,已在地上磕頭謝罪。
這就讓呼衍冥百思不得其解了。
若只他一人失態,還可以解釋成心態失衡,但幾乎所有使團成員,皆被影響……這就有些非比尋常了……
可是,他的知識與見識,讓他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而他這輩子,也不會知道答案的。
因為,這一切都是心理暗示導致的。
從他們在玉門城外開始,他們就已經踏入了陷阱,被一重又一重心理暗示所影響。
精銳而強大的鷹揚騎兵,奪其心志,摧毀他們的自信心。
城門處則是奪其自尊,毀其人格。
街道大纛,則以數十上百面大纛,告訴他們——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一個何等強勢與恐怖的對手。
在他們心中的潛意識裏,投下不可磨滅的印記與威懾。
而最後的小門,則奪走了他們最後所能擁有的自尊、自信、自強。
在潛移默化之中,他們已經接受了,張越為他們設定的一切。
這是最可怕的,亦是兵家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而這樣的事情,在張越所知的歷史中,曾無數次上演。
只要氣勢給到了,壓力給到了,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擊垮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將他們的精氣神全部摧毀,並按在地上,讓他們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廢柴、弱渣。
尤其是那些高層貴族,肉食者,是最容易被壓力和威勢摧毀的。
原因很簡單——他們比普通人更怕死,更怕背鍋,更膽小!
現在的一切,也證明了這一點——在事實上來說,遊牧民族膽怯起來,比農耕的諸夏官吏更懦弱,也更懂跪舔。
因為,這些人所生活的環境就是如此。
他們的社會就是一個這樣的社會!
強者擁有和主宰一切,弱者活該去死!
現在,在張越面前,他們自然是沒有底氣和資格蹦躂,也不敢蹦躂的。
於是,他們變成了哈士奇一般的存在。
張越掃視着這些人,他的眼睛很快就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下來。
「呦!居然還有叛徒在!」張越站起身來,目光死死的盯住了使團中的一個人——他雖然穿着匈奴人的服飾,但他的髮型、容貌與臉型卻出賣了他——一個漢人!
一個蓄髮的漢人!
「背主之人,漢律有什麼說法?」張越問着。
「啟稟將軍,依律背主叛國,坐大逆,當族!」馬上就有人答道。
「善!」張越微笑了一聲:「既有背主之臣,不如……」
「拖出去砍了吧!」
他轉過身去,揮了揮手。
馬上就有武士上前,不有分說就按住了那個被張越盯上的人,立刻就要拖着出去。
呼衍冥被嚇傻了,他甚至忘記語言功能,只是傻傻的張着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怕!
怕那位漢朝的將軍,連他一起砍了!
雖然說,漢匈交往百年的歷史上,尚還從未出現過漢朝人殺死匈奴使者的記錄,但萬一呢?
要知道,此人可是號為張蚩尤的恐怖存在。
可是踐踏了整個匈奴王庭,踩着無數屍骨,才有今日威勢的大將!
只是想想那些鋪滿街道的大纛,呼衍冥便已經失語——這樣一個人,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而且,如今的匈奴,在他眼裏,恐怕不值一文。
而他和他的主子,卻有求於他。
甚至是必須哀求他!
於是,呼衍冥不敢說話,只好用着同情的眼神,看着那個在掙扎、嚎叫甚至開始哀求、哭喊的人,他的副使——攝政王的親信王遠。
而王遠此時,已被拖到了門口。
他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渾身都已經嚇到虛脫,甚至……因為恐懼而失禁。
黃色的尿液與黏糊糊的糞便,瞬間兜滿褲襠。
惡臭之味,瀰漫開來。
但他依舊沒有放棄,拼命的大喊着:「將軍,將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啊!」
張越聽着,看着,臉上始終保持着微笑。
直到,那個人將要被拖出門檻的剎那,他才笑道:「也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此先王之教也!『
「那就暫且留他一命吧……」
武士們聽到命令,立刻丟下手裏的人,返回自己的崗位。
而王遠則在被鬆開的剎那,癱軟在地,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無數鄙夷與嘲笑的視線,都在他身上掃過。
甚至連匈奴人,也是非常玩味的看着他,眼中滿是鄙夷。
張越卻沒有怎麼再關注那個廢物——此人的表現,完全在張越的預想之中——真正的勇士,豈會屈身匈奴,給匈奴人當狗?
只有怯懦之人,膽小之輩,無廉恥之徒,才會選擇投降匈奴,為匈奴賣命——然後挽尊說:我不是,我沒有,只是漢天子巴拉巴拉,我沒有辦法……
李陵、衛律、趙信、中行說,都是這樣的一丘之貉!
本質上,在張越看來,這些人都是廢物!
真正的大丈夫,大英雄。
哪怕深陷囫圇,也不會屈服。
譬如李陵祖父李廣,就曾為匈奴多次俘虜,但每次都想辦法逃回來了。
還有趙破奴,陷於匈奴數年,一樣找到機會回歸。
蘇武、常惠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在見到了那人的醜態後,張越就已經不想再給其眼神與關注了。
廢物弱渣,不值得關心。
他昂起頭,提起劍,走到匈奴正使,自稱呼衍冥的人面前,笑着問道:「呼衍僰是尊駕的什麼人?」
「家叔……」呼衍冥低着頭答道。
「哦……」張越笑了起來:「如今,汝叔為我大漢天子所冊封之匈奴姑衍單于左大當戶是也!」
「使者要不要考慮,棄暗投明,奉姑衍單于為至尊?」
呼衍冥聽着,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張越,又低下頭去。最終他只是輕聲笑道:「將軍言重了,小使已奉吾主為主,不敢有此心思!」
終究也是不敢在張越面前,指斥姑衍單于為『偽單于』,甚至不敢辯駁。
這讓張越更加放心了。
心裏面悄悄的將自己的目標上調了一些。
敲竹槓的帝國主義都是這樣,碰到好欺負的,自然難免上調。
不然當年的秦庭也不會有得寸進尺,虎狼之國的說法了。
微微笑了笑,張越問道:「貴主遣使者來此,有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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