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節 可憐夜半虛前席(2)

    渭河畔發生的事情,自然不止建章宮中的天子得到了消息。

    托無處不在的八卦黨們的福,不過半個時辰,大半個長安城就已經知道了。

    而在那之前,沒有去迎接太子的公卿貴族們,也知道了消息。

    聞訊,長安城的暗流,立刻涌動起來。

    「張蚩尤要給昌邑王診治?」八卦黨們神采飛揚,激動不已。

    而有心之人,卻是憂心忡忡。

    「若此事叫張子重辦成了……」一位衣衫華貴的貴族,滿臉憂愁的道:「吾等豈非死定了?!」

    傻子都知道,當今天子如今最掛念的必定是長生不老,其次是長壽千秋。

    而那張蚩尤起家就是靠的養生、益壽延年之術。

    若此番,他治好被天下名醫都束手無策的昌邑王,那麼,天子必然不會容許任何可能傷害到這個寶貝疙瘩的事情發生。

    有了天子依靠,又手握重兵。

    這位英候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了。

    「怎麼辦?」這貴族問着他的家臣。

    「主公……」有人弱弱的起身拜道:「或有一人,可為主公分憂!」

    「嗯?」

    「城南孟氏!」那人輕聲說道。

    「孟氏?」貴族眉頭緊鎖,猶豫不決:「這不太好吧……」

    其他家臣,也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紛紛起身勸道:「主公,還望三思!」

    這長安城中,最有錢的自然是袁氏,最有權的當屬張氏,最富貴的首推衛氏,而最讓人忌憚和畏懼的,當屬孟氏!

    這四大家族,並稱為長安四忌。

    而其中,袁氏之富天下皆知,張氏英候權勢滔天,衛家作為外戚,富貴無人能比,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獨獨那孟氏,非是長安城經營日久,根深固蒂,熟知朝野秘聞者是不會知道的。

    甚至可能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蓋這孟氏,乃是縱橫家!

    而且是縱橫家諸流派之中的一個特殊存在。

    戰國時期,縱橫家的大能蘇秦張儀,合縱連橫於天下,以列國為棋子,以萬民為芻狗,攪動風雲,執掌乾坤。

    但有一個流派,卻並不願意為蘇秦張儀。

    他們轉而專精於更小的東西,活躍在更具體的領域。

    一國朝政,一郡內務。

    他們以人心為棋子,以人性為棋盤,布下一局局讓人頭皮發麻的棋局,將一位位位高權重的高官顯貴,絞殺在人心與私慾的囚籠之中。

    燕之樂毅,趙之李牧,秦之白起、蒙恬,據傳都曾是他們的獵物。

    自然,這樣的一個流派,在大一統的漢室,成為了統治者絞殺的對象。

    然而,易經有云:大道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

    波雲詭異的漢家正壇上,百年來,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複雜的正壇,催生出了需求。

    於是,這孟氏成為了落網之魚,變成了那遁去的一。

    孟氏近數十年來,最讓記憶深刻的一次出手,莫過於當年幫助丞相武強候莊青翟,將時任御史大夫張湯從手握重權的三公,變成階下囚。

    那一次,孟氏策劃的種種方案,安排的種種事情,讓人嘆為觀止,聞之變色。

    將人心玩弄於鼓掌之間,其狠辣陰毒,便是當年的中尉王溫舒也拜服不已。

    可惜的是,孟氏終究棋差一招,沒有料到張湯居然以自殺來澄清那些加諸在其身上的諸多謠言與罪名。

    於是,在勝利前夕被張湯大翻盤。

    丞相武強候莊青翟等人身死族滅,而當時參與策劃的孟氏諸子,也是有一個算一個,統統下獄處死。

    但孟氏並未就此消失匿跡。

    他們依然活躍在長安城,依然是許多長安正客們謀劃對付其正敵時求助的對象。

    只是……

    這貴族想着那孟氏的傳言與傳說,終究不敢下定決心。

    「不至於吧……」他輕聲道:「吾可沒有想過,要與英候生死相鬥……」

    請孟氏出手,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因為孟氏家族有一句名言:不會造謠就不要當官!

    這個家族的人,最擅長的就是無下限造謠,狗皮膏藥的一樣黏着他們的獵物。

    在他們眼中,沒有禁忌,也沒有底線,只有搞死自己的獵物。

    哪怕同歸於盡,即使萬劫不復,他們也在所不惜!

    他們就是一群瘋子!一群神經病!

    請他們出手,就意味着,與那位英候不死不休。

    這貴族可沒有這個膽量,也不敢痴心妄想,能拉那位英候下馬。

    他只是想混點功勳,吃點好處而已。

    何至於此呢?

    「主公……」那家臣卻是深吸一口氣,長趨拜道:「您以為,您如今還能置身事外嗎?」

    「且夫您以為您不去請孟氏出手,其他人就不會了嗎?而一旦他們請了孟氏,待到事敗,您可以置身事外?若是成功,您又能分潤到什麼好處?」

    「且,一矣英候權位穩固,掌握內外大權,您如今所作所為,能瞞得過他?」

    「以其為人,恐怕……」

    那貴族聽着,終於意動。

    他嘆了口氣,道:「如今做亦死,不做亦死……」於是握緊拳頭,對那家臣道:「只好,破釜沉舟了……希望那孟氏如今,還能有其先祖八成能耐!」

    「主公放心!」家臣長身拜道:「以臣所知,當代孟氏家主孟碧歧,雖是婦人,但狠毒陰險青出於藍!」

    「年前,太常卿便是其之戰績!」

    「商丘成?」貴族聞言驚道:「他不是因私與太子臣屬胡言亂語而為陛下所忌致死嗎?」

    「您以為,商丘成會蠢到在公開場合與人無所忌憚的言談那種話嗎?」那家臣笑道:「即使是的,這些話又豈會輕易的傳到天子耳中,主公您想,便是您都在宮中有貴人相助,能得其幫忙,商丘成為太常數載,素來簡在帝心,何以其當日之言,能立入天子耳?」

    貴族聽着,若有所思,於是嘆道:「不會造謠就不要當官……孟氏,其毒如蛇蠍!」

    但,若要對付那位英候,要攻破其在長安人心中以及天子心中的形象。

    還真非得這樣無下限的小人出手!

    …………………………


    張越一行,入城之後,立刻就被天子派來的使者,請入建章宮中。

    一入建章宮,張越就被告知,已經騰出了靜室,並準備好了一切需要的人員、藥材。

    同時,他還被告知,他現在可以調用宮中任何人為他驅使。

    這是天子的命令,理由當然是『為了昌邑王』。

    但實際上,人人皆知,事實到底如何?

    不過,這正是張越想要看到的。

    也是他現在所想要借的勢。

    所以,他旋即就道出了自己的要求:「請去鷹楊將軍莫府,將莫府醫療隊傳喚入宮!」

    這次回京,張越帶回了他在居延培養的最好的二十三名軍醫。

    本想以他們為基礎,組建起漢家的太醫局,培養更多軍醫輸送去居延。

    如今,正好拿着昌邑王劉髆來為他們揚名,恰到好處。

    張越的要求,自然立刻就被滿足。

    不過半個時辰,便有人將那支張越帶回來的軍醫帶入建章宮中。

    這些軍醫,帶來了他們在居延、西域救治傷病並協助診治的全套醫療工具。

    和他們一起被送進宮中的,還有昌邑王劉髆的大臣們送來的劉髆近年來醫生診治判斷和藥方。

    張越首先查看了劉髆的病歷以及藥方。

    將那足足數十斤的竹簡看完,張越就皺起眉頭來。

    「君候,吾王的病……究竟如何?」一位昌邑王的大臣,忍不住問道。

    「別急……」張越道:「待吾與諸生,查看一下昌邑王的身體,再做決斷!」

    從過去昌邑王的病歷、藥方來看,張越已經隱約知道這位大王患的是什麼病了?

    只是,他還需要確診!

    於是,便帶着軍醫們,帶上他們帶來的工具,來到為昌邑王診治而特意騰出來的靜室。

    昌邑王劉髆,已在此等候。

    不止是他,天子、衛皇后、太子劉據,太孫劉進,都在這殿中。

    「臣毅拜見陛下、皇后、家上及太孫殿下,大王……」張越微微恭身,帶着自己帶來的軍醫們行禮。

    「愛卿請起……」天子擺擺手,道:「昌邑王,就拜託愛卿了!」

    「臣盡力而為!」張越再拜。

    於是,便走到劉髆面前,道:「大王,臣的診治,與現今天下醫官之診斷,有所差異,還望大王理解……」

    「君候旦請施為……」劉髆笑道:「寡人一切都能接受!」

    纏綿病榻這兩年來,劉髆什麼樣的醫生、方士沒有見過?

    奇奇怪怪的診治和藥方,也都見過、吃過了。

    什麼無根之水,什麼童子尿,乃至於跳大神,妃嬪、大臣以身神禱,甚至求助於南越巫師,尋求妖鬼之助。

    可惜,所有方法,最終都告無效。

    幸虧,有人獻上了從長安得來的藥方,以桔梗、金銀花為湯,又用柳皮煎水,終於有所緩解,讓他能撐到長安,不然劉髆懷疑自己恐怕會死在來長安的路上。

    張越於是再拜,然後取來軍醫們帶來的工具上前。

    張越先是取來一盞鯨油燈,然後拿起一把鑷子,走到劉髆身前坐下來,道:「大王請張嘴,然後啊……』

    「啊……」劉髆雖然不解其意,但還是乖乖的張嘴,啊了一聲。

    張越趁機用鑷子壓下其舌根,藉助鯨油燈明亮的燈光,察看了一番其口腔與咽喉情況。

    發現其咽喉粘膜有瀰漫充血的情況,但沒有分泌物。

    張越眉頭微微皺起來,於是取來聽診器,讓劉髆躺下來,解開其衣襟,將聽診器貼到其胸部。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聽診器,已經經過了多次改良和改進。

    更採用了張越從空間杜仲樹身上提煉的杜仲膠為原料製成的膠管,所以形制已經很接近後世的聽診器了,就是有些長和簡陋,但用來偵聽肺部呼吸情況已經堪用了。

    「大王,請吸氣……」

    「大王,請呼氣……」

    隨着張越的指揮,劉髆的胸膛起起伏伏。

    而張越聽着,眉頭越來越緊。

    忽然,劉髆一聲咳嗦,張越看到他立刻別過頭去,將一口帶血的痰吐到地上。

    張越看着那痰,忽然放下聽診器,走上前去觀察。

    凝視着那血痰,張越嘆了口氣,然後坐下來,問道:「大王之病,起初可有腹痛?腹瀉?」

    劉髆聞言,傻傻的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他回憶了一下,道:「那是一年多前,寡人忽感腹痛,然後腹瀉不止,於是招王宮醫官來視,吃了些藥,方才止住腹瀉……可沒多久又復發……於是再招其以藥湯服之……」

    他問道:「君候,可是那醫官有問題?」言語之中,已是殺氣騰騰。

    張越搖搖頭,道:「卻與此無關……」

    「大王……」張越問道:「您是否酷愛養犬?」

    劉髆點點頭,笑道:「寡人喜田獵,於宮中養有百餘只獵犬……」

    「那您可是常與獵犬嬉戲?」張越再問。

    劉髆點點頭:「君候何故問這個?」

    張越嘆了口氣,再仔細去看了看那痰液,又問道:「大王近來可是時常胸痛且伴劇烈咳嗽?其咳嗽痰液,多為果醬樣或爛桃樣?」

    劉髆聞言,贊道:「君候真乃當世扁鵲也!」

    這時便連衛皇后也知道,張越應該是有結果了,於是問道:「張卿,昌邑王之病,究竟怎樣?」

    張越起身,向劉髆、天子、皇后、太子據及太孫進恭身一禮,道:「回稟皇后,臣已知王病之因了……」

    「大體應是寄生蟲所致……」

    「寄生蟲?」天子不明所以。

    「陛下,所謂寄生蟲者,乃是牲畜、魚螺之屬所帶之蟲豸,其大者如跳蚤,人肉眼可觀,小者若微末、塵埃,肉眼所不能見……」

    「臣聞,大夏有僧侶曰:其神觀一盤水,八萬四千蟲,大抵如是……」

    「故臣當年,舉以開水而退傷寒之疫病,其所殺者,疫蟲也!」

    「而昌邑王之病……恐怕乃是其王宮獵犬身上所攜帶之蟲入王肺而居所致!」

    「其小如微塵,以肺肉為食,以人為宿主,繁衍生息……」

    劉髆的病,完全符合張越回溯的有關肺吸蟲的症狀。

    只能說,劉髆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啊……」劉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病,居然是自己的狗傳染的。

    「那張卿,可有法救之?」卻是劉據的聲音從一側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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