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六十三節 吉祥物

    當天,快到晚上的時候,張越的家宅,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十餘位列侯貴戚,帶着大量禮物,幾乎不約而同的來到張府。

    禮品中什麼黃金珠玉,都只是尋常之物。

    貴重品如火浣布、珊瑚、龍涎香乃至於西域特產罽布。

    種種珍寶,匯聚一堂。

    幾乎將張府大廳,變成了一個爭奇鬥豔的炫富大會。

    沒辦法,自大宛戰爭後,絲綢之路徹底打通。

    無數漢室商人,出玉門關,從樓蘭王國,走向西域。

    而無數的遠方異域商人,也都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不辭萬里,不避艱險,帶着各種各樣的異域寶物,翻越蔥嶺,來到西域甚至進入漢室領土。

    這讓漢室和整個諸夏民族都受益匪淺。

    旁的不說,後世的許多蔬菜瓜果,甚至經濟作物,都是在這一時期流入中國的。

    當然,來自遠方異域的珍寶和藝術品,也由之而來。

    在後世,甚至從漢代墓葬之中,出土過波斯、羅馬的金幣、藝術品。

    有好幾件甚至堪稱國寶,就連其原產地也已經寥寥無幾。

    而在所有的寶物之中,最吸引人的莫過於隨桃候趙昌樂拿出來的一塊壁琉璃了。

    渾身晶瑩剔透,淺黃色的光暈之中混雜着些翠綠的流光,整塊寶石近乎完全透明。

    一拿出來,立刻就亮瞎了無數人的狗眼。

    就連張越,也有些動容。

    因為,他認出了這塊寶石——它應該是一塊貓眼石!

    在如今的世界,只有一個地區有產出——印度次大陸,準確的說是克什米爾地區。

    而在如今,這個後世的熱點地區,是一個獨立王國,名曰罽賓。

    當初張騫鑿開西域,就曾派人前往罽賓,與之交通聯繫。

    這個數萬里之外的印度王國,由之進入漢室視線。

    不過,除了艷羨當地的種種寶物和特產外,漢室對這個王國沒有其他想法。

    但漢與罽賓的貿易量,卻大的驚人!

    以張越所知,現在漢室出口的絲綢和茶葉,有三成是罽賓人買走的。

    但問題是,罽賓人對漢室的出口,也很強勢啊!

    像在漢室,價比千金的火浣布,壁琉璃以及罽布,都讓其賺的盤滿缽滿。

    在現在,漢室對所有的貿易夥伴,都是順差。

    唯獨對罽賓是逆差!

    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這種情況不能一直下去!

    於是張越笑着對趙昌樂問道:「君候,此物恐怕價值不菲吧?」

    趙昌樂笑着道:「侍中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他當然是下了血本的!

    當年,為了買到此物,他可是足足花了三百萬錢外加五百金。

    幾乎掏空了家裏的大半家底。

    如今,將之送出去,雖然心疼萬分,但也是沒辦法啊。

    要拍馬屁,抱大腿,捨不得孩子怎麼行?

    張越聽着,笑了,問道:「君候仔細說說看,此物究竟價值幾何?可有一千金?」

    「差不多吧……」趙昌樂略有矜持的道:「不過,寶物者有德者居之,下官德薄,深感慚愧,以為獨侍中方能有之!」

    「呵呵……」張越接過這塊寶石,對趙昌樂道:「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他轉頭對身邊的田禾吩咐道:「將諸位來賓的禮物都登記一下,記錄好!」

    「諾!」田禾趕忙領命。

    眾人則都是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

    他們最怕的就是張越不要他們的禮物。

    因為,這意味着,對方向他們釋放一個信號——這個侍中官依然沒有原諒他們。

    那可就太糟糕了!

    而接下這禮物,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漢家政壇潛規則之一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就連宮廷宦官和妃嬪,也都遵守這一潛規則,百年來違約的事情,幾乎是零,算是漢室最被人信譽的規則。

    趙昌樂更是笑着拜道:「前聞侍中之義,下官慚愧不已,犬子更是深受感激,願奉侍中左右帷幄,以為牛馬走,近賢近能……」

    說着,趙昌樂身後,一個年輕的貴族男子,扭扭捏捏的走到張越面前,頗有些不是很情願的拜道:「晚輩末學後進趙玄拜見侍中公!」

    這也是趙昌樂肯下這麼大的血本的緣故。

    他在家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賭一把。

    若能讓這個紈絝子,成為這位侍中官身邊的人,甚至是弟子門生,那自己就賺大了。..

    張越卻是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

    可能對方比自己還要大上一兩歲,看上去,他也長的還算俊俏。

    身材與體型,也還算合格。

    至少不是那種弱不禁風,被風一吹就可能倒地的弱渣。

    只是,看他的神色,似乎好像有些不是很服氣的樣子。

    講道理,這種紈絝子,張越才懶得搭理呢!

    但,看在乃祖的面子上,張越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上前扶起他,柔聲道:「汝既有此志,正好本官打算在新豐編組一支郡兵,汝便在我身邊學幾天,然後去郡兵營報道吧……」

    然後,張越扭頭,對趙昌樂咧嘴一笑:「君候將來可不能責怪,本官苛責貴公子……」

    對付這種紈絝子或者中二少年,張越有的是辦法。

    只是,他的時間寶貴,講道理,要不是這貨的出身和背景,張越才懶得搭理他呢!

    隨桃候家族在番禹、交趾等郡,有着巨大的影響力。

    更重要的是,這個家族還有着舊雒越王的血統!

    當初,趙佗在秦始皇駕崩後自立,率軍向南擴張,打進交趾,與彼時在交趾立國的百越王國雒越發生戰爭。

    最初戰爭陷入僵局,於是趙佗與雒越人握手言和,劃平江而治,江北歸趙佗,江南歸雒越。

    必須指出的一點是,雒越王國是一個標準的諸夏王國。

    雖然它從未被承認,但其立國者,卻是被秦所滅的巴蜀王國遺族。

    秦人當年曾以法律文書的形式承認過彼時的雒越王是蜀王之後,封其為安陽王。

    而在趙佗和那位安陽王陷入僵局時,趙佗曾派了他的一個兒子,進入雒越王王宮,成為質子,質子娶了雒越王之女為妻,這就是隨桃候趙光的始祖。

    後來,趙佗滅亡雒越,依然以其子為王,坐鎮交趾、日南。

    到了趙光這一代,便封其為蒼梧王,坐鎮桂林。

    故而,隨桃候家族,在整個百越地區,都有着強大影響力。

    這個家族的立場,甚至可能決定了百越很多部族的立場。

    不然,漢室現在不可能這麼順利穩當的在交趾、日南、蒼梧建立統治。

    所以,教(調)育(教)好這個紈絝子,很可能在未來能發生奇蹟。

    趙昌樂卻開心的幾乎都要手舞足蹈了,他連忙拜道:「侍中公儘管教訓!家父生前曾說過:子不打不成才,人不教不知禮,犬子倘若頑劣,侍中儘管責罰……」

    作為當事人,趙玄卻已經是一臉苦瓜,有些生無可戀了。

    落到張蚩尤手裏,趙玄感覺,自己恐怕是來到地獄了。


    但無論是乃父還是張越,都不在乎他自己的感受。

    特別是趙昌樂,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運氣來了。

    長安城有多少貴族,想要將兒子送到這個侍中官身邊鍛煉?

    恐怕成千上萬了吧?

    但,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成功的。

    因為,幾乎無人知曉,這個侍中官的喜好,萬一不知道其喜好被拒絕,那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而看着這個情況,其他賓客,都是感覺心臟跳得有些厲害。

    幾乎每一個都打起了送兒子到張越身邊來『鍛煉』的想法。

    每一個人都清楚,若能實現,那麼好處恐怕要大到無法想像!

    ……………………………………

    送走眾賓客,張越讓下人關上家門,然後就回過頭來,看向那個似乎在瑟瑟發抖的年輕人。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確實是生來就含着金鑰匙的。

    就像他……

    張越看着趙玄,他深知這個年輕人的潛力。

    準確的說,是其血統的潛力。

    沒辦法,在整個已知世界中,以張越所知,只有漢室,只有諸夏,破除了血統貴族的魔咒。

    而在其他所有地區,血統都是無法繞開的限制。

    哪怕是可堪與漢室諸夏文明一樣,共同照耀周邊世界的羅馬-希臘文明。

    那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而在諸夏,在中國,經過春秋戰國數百年的戰爭,血統世襲貴族們,早就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大澤鄉的那一聲吶喊,更是徹底撕碎了這些人最後的殘餘。

    於是,漢興,高帝一百零五位功臣之中,真正有舊貴族血統的,寥寥無幾。

    有確切血統可查的,不過留候張良。

    其他人?

    連宗周天子的後代,也淪落成為了市井庶民。

    要不是當今天子突發奇想,想要存亡續斷,那位周南嘉子,現在都還在種田。

    而曾經高貴無比的那些姬姓、贏氏、姜氏、田氏卿大夫貴族們,現在連個祭祀的地方都沒有了。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以至於公羊學派,甚至可以公開宣稱:《春秋》譏世卿,惡宋三世為大夫,及魯季孫氏之專權。

    就差沒有將反對世襲官位,作為自己的核心主張了。

    但在周邊地區,情況截然相反。

    百越各族也不例外。

    血統,在這些部族眼中,幾乎就像天條一樣,不可逾越。

    而作為雒越王國最後的血統,蜀王子孫、安陽王之後,這個叫趙玄的年輕人,在張越看來,他能發揮出遠超他本人能力之外的威力。

    若是教育的好,未來說不定,趙佗未完成的任務,可以在此子手上實現。

    南越王趙佗,一生分裂國家,割裂一方,當然是可恨。

    但是,其合輯百越,融越為夏的努力,也要客觀承認和點讚。

    連偉大領袖,也曾讚譽其為:南下幹部第一人。

    可惜的是,趙佗終究未竟全功。

    百越各族,也沒有完全漢化,甚至大部分依然處於蠻荒狀態。

    這樣想着,張越就走到趙玄面前,問道:「汝叫趙玄?」

    「回稟侍中公,然也!」趙玄聽着張越的聲音,內心充滿了恐懼。

    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有着足以將他撕碎的能量和力量。

    而其性格……

    自是暴虐無比,甚至據說殘忍萬分!

    趙玄有個朋友,在執金吾當差,故而他聽說過,執金吾內部的仵作,對那幾個刺客的屍體描述——全部都是被外力震碎內臟甚至還有人連身體組織都已經打碎了。

    所以,面對張越,趙玄感覺自己仿佛在面對着一頭流着口涎的史前巨獸,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其吞入腹中,連渣都不剩一點。

    「可有表字?」就聽着張蚩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趙玄一個機靈立刻拜道:「在下表字草之……」

    「草之?」張越笑了,問道:「可是『何草不玄,何人不矜』之草?」

    「侍中明鑑!」趙玄俯首道:「此先祖父大人所賜……小子慚愧……」

    「草之也知道慚愧啊……」張越看着他,笑道:「隨桃頃候,吾素來敬佩!」

    對於乃祖趙光,張越的敬意,自是非常深重的。

    「哀我征夫,獨為匪民……」張越輕聲吟唱着:「隨桃頃候,為草之賜此表字,寓意深刻啊!」

    「草之,為何背乃祖之教,而行亂法度之事呢?」

    「草之可知,如汝之計得逞,數千百萬之民,將陷於水火,而草之之行就真的是『匪兕匪虎,率彼曠野』」

    趙玄聽着,只感覺瑟瑟發抖,連忙拜道:「在下鬼迷心竅,貪戀財帛,誤入歧途,望侍中公恕罪!」

    只是內心,卻未必有什麼真的悔意。

    在他看來,自己沒錢花,當然要想辦法搞錢了。

    泥腿子什麼的,管他去死!

    張越看着他,也懶得去深究他究竟真的悔過了沒有。

    反正,他已經送上門來了,有的是時間調、教。

    張越還不信了,糾正不了這麼一個紈絝子的三觀?

    於是,張越道:「草之既然知錯,那就要用心悔過,誠心知錯,這樣……明日吾再來告知草之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君子!」

    趙玄如蒙大赦,連忙拜道:「多謝侍中公……」

    此刻他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忽然,他聽着那位張蚩尤對下人吩咐道:「去將今日各位貴客所贈禮物,全部整理出來,裝入箱中,吾要帶去宮中,獻給陛下!」

    黃金珠寶什麼的,他不稀罕也不需要。

    但不接受又不行,不然可能會被人以為他是追究到底。

    好在,身為前公務員,他早就被教育過怎麼處理這些東西了——交公。

    雖然,其實哪怕他留下,天子也不會說什麼。

    畢竟,這漢家政壇,人人都在貪污。

    當年,平津獻候公孫弘也只能做到自己不貪不拿而已。

    苛求別人,那是自絕於天下。

    不過,張越的志向和抱負,實在太高了。

    高到,他能夠視金錢如糞土。

    當然,這也和他有着大把賺錢的法子有關。

    假如能站着,清清白白就能富可敵國,何必去跪下來髒了自己的手?

    但聽在趙玄耳中,卻是讓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滿臉詫異的看着張越。

    今天,來訪的客人之中,最低的一個爵位也是關內侯,最差的一件禮物,也是價值百金的珊瑚。

    七八個貴戚,加起來送的禮物價值三千金以上,僅僅是他爹送的那一件壁琉璃,就是天下罕見的珍寶,現在市價超過千金,足可以作為傳家寶,代代相傳!

    但,這個侍中官,這個張蚩尤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拿去獻給天子。

    他是傻還是蠢?

    趙玄不知道,但他心中卻被深深震撼。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真的不愛錢的達官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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