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
端木凝闕最初想到這個方法的時候心中是激動萬分的,幾乎就要毫不猶豫的馬上開始,可是當她把自己的手放在林逸之肩頭的時候,卻驀然的,頓在了那裏。..
或者說她遲疑了,也許會奇怪,端木凝闕為了眼前的林逸之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可是為什麼偏偏在血誓,這樣一個唯一挽救林逸之的方法面前默然的遲疑起來。
清冷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掙扎與黯然。那種掙扎似乎要比付出自己的性命還要濃厚上許多。
怕了麼
笑話,端木凝闕為了他違逆師命,縱身跳入這萬丈執念火海之中,甚至將本命金丹都幾乎要給了林逸之,她何曾怕過
當初離憂大殿。兩人背靠背一起殺敵,千軍萬馬,群魔亂舞,她何曾怕過
只是,血誓,真的要如此麼
準確的說,端木凝闕並不是遲疑什麼,而是害怕,因為那血誓輕輕的兩個字,帶給她的卻是猶如千鈞一般的重擔。
別人不知這血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可是端木凝闕卻又如何不知,可以說對於血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的。
血誓,這就是一個夢魘,一個渾身血淋淋的魔鬼,若她真的那樣做了,對於林逸之來說,或許什麼痛苦都沒有。
可是對於自己,那絕對是一個噩夢,只是夢醒之後,是付出得到回報的淚水,還是遍體鱗傷的酸楚。
誰又知道呢驀然之間,曾經師尊在某個夜晚警告她的話,再次浮現在端木凝闕的腦海之中。
「端木,滄離之所以認你為主,確是因為你天資極佳,想來日後必有大乘,然滄離本是上古四大神劍之一,何等傲然,莫說你還是一個女娃娃,便是為師它也未曾臣服。
滄離接受你,更多的是命運使然,你與它是血脈相連,你要知道,滄離的作用是滌盪人之靈魂,抑制這世間所有的煞氣邪魅,但劍氣太冷,你每日與它同處,必會受到影響,或許終日將再無歡顏。這還不算,你應知這劍還有一處作用,便是發動血誓之力,那血誓之力可以將寂滅魔心的部分幽冷煞氣以滄離為媒,你之血液為介,引入你的體內。這樣做,你便會與那修煉寂滅魔心之人血脈相通,心意相連。雖然這樣做可以暫時壓制寂滅魔心的煞氣,可是壓制並不代表完全消弭,一旦修煉寂滅魔心之人運轉寂滅之氣,或者煞氣爆發,你將會第一時間與他一同分擔寂滅魔心帶來的痛苦,而且你的痛苦將尤甚於寂滅魔心主人痛苦十倍不止。若只是痛苦,以你不屈天性,或可堅持,然而,所有人皆知道,化解寂滅魔心唯一的方法便是那七部天書,若沒有那七部天書,一切都是徒勞。故此,修煉寂滅魔心者必墮魔道。由於血誓之故,墮入魔道之人必神魂之內認定你為不共戴天之敵,無論何時何地,必然與你拔劍相向,不死不休端木,這血誓斷斷不可觸碰切記切記」
字字誅心,猶言在耳。端木凝闕怎麼能夠忘記,當年自己還是懵懂的女娃,那一日,父親如瘋魔一般,帶着無比的嗜血和殺戮,將全家二十餘口刀刀斬盡,刃刃誅絕那一夜,淒風悲呼,是端木凝闕心中永遠的夢魘。
她忘不掉母親在父親的劍下苦苦哀求,帶着最後的勇氣和希望呼喊最愛之人醒來,回頭是岸。可是,沒有用,一點用處都沒有。
那血跡斑斑的劍下,那個絕望的眼神和那滴冰冷的淚水
當已然迷失心智的父親提着帶血的劍朝自己一步一步走來的時候,端木凝闕沒有哭,沒有害怕,她怕不起來,她只是個孩子,她知道對面的是自己的父親,曾經那麼疼她的慈愛的父親。
如今,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事情,父親凶她才這樣的。
她沖那個渾身嗜血的魔頭低低的說着:「爹爹,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爹爹要懲罰凝兒麼」
劍光閃爍,她卻未曾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因為一個白衣身影已然擋在了自己面前,伸手將她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那隻手那麼的溫暖,那種溫暖讓端木凝闕從未有過的安心和平靜。
端木凝闕依稀還記得,就這樣,她的家化為沖天的大火,那場大火中,她的父親再也沒有了身影。
只是那個抱着她的人抱得從未有過的用力,還心疼的說着:「端木,不要回頭看,永遠都不要回頭看」
後來,她就隨着這個人來到了這茫茫的離憂山中,那個人讓她叫她師尊,教她修習離憂無極道。
可是她想念爹爹,她曾經不止一次的問自己的師尊幻塵師太,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自己的爹爹。
她的師尊總是輕聲的告訴她:「端木,待你的離憂無極道到達人極境第三重的時候,你就能見到他了」
她還太小,不懂得什麼人極境,然而卻發瘋了一般修煉,別的孩子在玩耍,在嬉鬧,她在修煉,別的孩子在睡覺,她在修煉。
她心心念念的想,我若早日練到什麼境,便能見到爹爹了。
於是,她創造了整個離憂教都未曾達到過的奇蹟。一年,離憂無極道,人極境,巔峰
然後她又去問自己的師尊,我何時能見到爹爹。
這次,幻塵給了她一柄通體淡藍色的劍,告訴她,那劍叫做,滄離。
然後對她說:「端木,你把離憂無極道練到天極境第三重,並且熟練地駕馭滄離神劍,你便會見到你的爹爹。」
也就是在那天起,她的生活中從此多了一個人,一個與她年歲相仿的人,她練功累了,她哭了,她想念父親的時候。
那柄劍,那淡藍色的幻鏡中的那個男孩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同想念..
歲月若光,轉眼十年之久,她始終未曾再見過她的父親,而那個幻鏡中的男孩,已然從那個幻鏡中走出,來到了她的身邊。
是命運使然,還是
然而,端木凝闕已然知道,她的父親為何那個夜晚會那樣,她的母親就應該用了那血誓,以求給她父親帶來轉機。
命運既是使然,又是捉弄。這個少年,身負着如她父親一般的,寂滅魔心。
如果,母親並沒有死去,她或許會問問母親,當父親舉着帶血的劍,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時候,她心中可曾有過哪怕一點點的後悔
回憶如水,總在不經意間流進心頭,溢出無聲無息的疼痛。
端木凝闕清冷的目光含着淚水,緩緩的低頭,看着眼前已然如一具冰冷屍體的林逸之。
「你告訴我,真的有一天,你我,會如我的父親母親一般,拔刀相向,鮮血淋漓麼」
林逸之沒有回答,事實上,他怎麼可能知道。
只有那滄離神劍,緩緩的浮在漫天火焰之間,藍光幽幽,清鳴戚戚。
驀地,林逸之的胸口驀然起伏,嘴裏如夢囈一般含糊的說了一句話。
可是無論如何含糊,聽在端木凝闕的耳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晰。
他說,
「端木快走」
再也無法忍受,淚水滂沱,端木凝闕一把將林逸之抱在懷裏,淒聲喊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來吧,我不會後悔,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不悔不就是受你一劍,你開心便好」
說罷,驀然起身,大聲喚道:「滄離」
輕鳴一聲,滄離藍光赫然大勝,半空之中幻化出七道耀眼的藍色劍氣,那七道藍色劍氣從最初的淡淡的虛像,漸漸的凝成了猶如實質一般。
端木凝闕轟然站起,朝着那七道藍光閃耀的劍氣忽的緩緩一笑,然後輕輕的閉上了雙眸。
眸間,有淚划過。
輕輕道:「來吧」
話音方落,七道劍氣轟然沖天而起,蒼穹之上驀地有七聲巨響傳來,那巨響沉重而滄桑,彷如遠古般的嘆息。
瞬息之間,七道劍氣齊齊調轉劍身,劍尖赫赫,劍芒閃閃,朝着端木凝闕的身體,以無以倫比的速度,轟然射去
聲勢浩浩,帶着決死的不悔與壯烈。
驀然之間,一聲刺透身體的輕響,竟無比清晰的迴蕩在殺戮之火中。
緊接着,又是六聲這般輕響,輕響過後,七道如有實質的齊齊的刺進了端木凝闕早已疲憊不堪的身軀之中。
沒有一道劍氣刺空,端木凝闕就那樣直直的佇立着,不躲不閃,眼睜睜的看着這七道劍氣將她的身體貫穿。
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從身體的七處緩緩的延伸,直入她的神魂,神魂深處早已如驚濤駭浪般支離破碎。
然而,她還是那般站着,身體微微有些發抖,卻連一句痛都不喊。
然而怪異的是,這七處劍氣刺入的地方,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就那般好像刺入了空氣之中。
片刻之間,只見端木凝闕的眉間,忽的一閃,一道如魅的血痕緩緩而現。那血痕甫一出現,就如被無形的氣流包裹着,直直的,緩緩的朝着林逸之的眉頭而去。
他與她,五寸距離。
那血痕在半空中成了一道如魅的紅色血線,將他與她連在了一起。
眉間與眉間,她的血,緩緩的注入了他的眉間。
一股無比淒婉而又恢弘的輕聲吟唱,響徹在天地之間,那個誓言,帶着無比的神情,無比的不悔,無比的眷戀與決絕。
轟然高誦:
「滄離為媒,吾血為介。
上窮碧落,下覆黃泉。
寂滅同心,生死何歡。
吾已吾血,以薦蒼天。
縱有九死,猶自不悔」
「轟」黃色火焰,騰起萬丈波濤,蒼穹之上,是神的嘆息
那錚錚的誓言,卻永遠未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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