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能人千千萬,我是蹭不上邊兒,可總覺得娘娘應該能夠排得上數。大老闆神出鬼沒,八成是看不上這保持八十年代風格的舊貨市場,從來都沒出現過。要不是娘娘三不五時接點生意,光靠我們這塊八毛的收入,早就連這三個半平方的店子也租不起了。
說到這裏,我倒是想起早上收到的一條短訊。見他還在那兒犯選擇恐懼症,索性把他叫住,手機按出短訊界面給他看。
「你這破玩意兒能砸死個人,早就說讓你換你不……」他看到內容的那一刻愣住了,狹長的眼眶裏眼珠子滑來滑去,好半天才神不守舍的笑了一下。
「臥槽?」
他雖然嘴壞,卻是極少爆粗口的,還是有那麼點京師小爺的優雅。這麼一來我也愣了,收回手再看一遍這據說是來自大老闆的短訊。
短訊上只給了個航班號,我查過了,目的地是一北方小城,名叫江灣,後邊跟着一串電話號碼。要不是我知道這是大老闆的手機號,一準兒把它當垃圾信息刪掉。可是這也太沒頭沒腦了,老闆們都這麼言簡意賅的嗎?回信息去問,人家卻不再搭理我了。
「這啥意思啊?」
我問了好幾遍,他什麼都沒回答,倒是趕緊撂下帘子進了屋,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掏出鑰匙串來開櫃枱底下的柜子門。
趕緊給他讓開地方,我差不多整個人要蹲在圈椅上。這三個小柜子他寶貝的跟什麼似的,從來沒給我看過。我一直都挺好奇,真到他全部打開的時候,我一看,瞬間傻眼了。
「臥槽……」我情不自禁學了這麼一句,學也學不像,主要是因為看到的東西讓我心裏發虛。那怎麼形容呢,簡直像是電影裏歐洲那些巫師的法器。古鏡、虎刺只能算尋常,還有好多奇形怪狀的木質叉子。一個個烏綠髮霉,透着歲月的滄桑。總覺得這些東西不該存在於二十一世紀,真要排上用場,那大概不會是小事。
「感覺有點瘮人。」
他百忙之中回頭白了我一眼,道:「你不懂的多着呢,要我一樣一樣給你解釋完,黃花菜都涼了。」
聽這話里的意思,是有什麼急事要辦,我趕緊收起獵奇的心思,捉住他的肩,問他:「是要出門嗎?」
「是啊」,他點點頭,拂開我的手,回身從裏邊挑挑揀揀,找了把木質的匕首遞給我,又好好的鎖上柜子門。
這把匕首整個不過三寸長,還沒我的巴掌大。木質的紋路很清晰,看起來像是辟邪的桃木雕的。沒什麼花紋,只在刀身處刻着一個萬字符。雖然是木質的,兩側的刃口倒鋒利,裁紙絕沒問題,不過防身就……
他扶着膝蓋坐在另一隻圈椅上,點着支煙尋思了一會兒。我正把玩着匕首胡思亂想呢,他把煙往地上一扔,差不多是蹦起來捻滅了,雙手把我連人帶椅子推開就開始拾掇我的東西。
我不是窮嘛,就睡在店裏,拿兩塊瑜伽墊打地鋪,僅有的幾件衣服都卷在裏邊。我見他這麼急三火四的還以為他急着走找不到衣服換,結果一問,臥槽,是要我去,當即我就慫了。
「不是吧,我去?我去他大爺的,我能幹什麼啊?」
其實也不是我真慫,我知道娘娘和他的老闆是做什麼行當的。他們這叫做「皮行」,可不是販賣皮草的,而是要鑽深山老林子尋藥。往老一輩查,這還是江湖上響噹噹的游醫,海上方活死人肉白骨的。
不過到了近代,市場經濟浪潮一衝擊,老行當們都免不了門戶凋零。皮行如今一分為二,精通醫術者坐鎮家中,被稱為「四平」;娘娘他們是專職尋藥,老話叫「挑將漢兒」,現在他們統稱「萬兒」,也就是賣手腕,靠手藝吃飯的。
目測娘娘就應該是一位不小的萬兒,不然怎麼有那麼多老頭見天拎着瓜子兒來堵門?可他極其挑剔,先看瓜子兒,不是小街栗子炒出來的他連門兒都不讓進。其次還要看大老闆的指示,輕易不肯接生意的。可只要他接下來,必能得手。出去一趟十天半個月回來,就夠這店一年的房租了。
但凡能稱得上萬兒的,身手、眼力和經驗都必須是一流。這行當門道深,用娘娘的話說,道行不夠即便是頂帶紫光也認不出那是東霞芝草。我就不行了,也不知道他出去都做什麼,大概是對方給組個隊,他擔當技術核心吧。雖然萬兒們單兵作戰能力都很強,可和天地自然比起來還是蚍蜉螳臂,非常需要各方各面的支撐。請動一位萬兒出馬,二十人的隊伍那是標配,特殊情況下還得翻倍。我畢竟沒有實際參與過,也就只能理解到這程度。
這次可不就來了一個參與的機會,雖然有點突然。我的心裏砰砰亂跳直發慌,還隱隱有一絲雀躍,糾結死了。
「你也甭擔心,老闆怎會把真正的核心告訴買家?都是劃個大概的地點,真正到了才會告訴他派出去的人。」
我一琢磨,怪不得人家能當老闆,原來關子賣在這裏。
「那我只要手機保持暢通,收到消息後告訴給對方就好了?」說完我輕鬆了不少,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一趟幾乎可以稱得上公費旅遊。
娘娘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我一看他這清淡的笑就汗毛倒豎。他這人的脾氣雖古怪點,從來不會危言聳聽。可他所說的不擔心是基於他自己的經驗基礎上的,他自然是不必擔心。我這樣的菜鳥要是當了真,一準兒有得虧吃。
趁着他還蹲着,我雙手一探壓住他的肩。我比他高,也比他壯,這麼一來給他壓得抬不起身子來。他想掙扎不知為什麼又停了動作,偏過頭問詢似的看着我。
我趕緊可憐兮兮的搖了搖他的膀子,放軟了聲色道:「娘娘,我的好娘娘,我就是個兒頭高,真到了深山野林子裏簡直廢材一個。」
他的眼睛裏閃過一道微弱的光,可能是也想像了一下那慘不忍睹的場景,噗嗤一下樂了。
「你好在還有點自知之明。」
我一聽,有門!趕緊趁熱打鐵道:「千刀萬剮不胡頭一把,這次你就陪我去吧。」在他反對之前我趕緊豎起兩根手指發誓:「我保證,就這一回,下次您就瞧好兒吧。」
「但願還能有下一次。」
他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想再問,見他一嘆,笑道:「都這樣求我了,就不能叫一聲哥?」
「啊?」我半張這嘴呆愣了有四五秒鐘才反應過來。今天真是見了鬼了,娘娘居然能有這樣好聲好氣不鄙視我的時候。雖然時常有人稱呼他為「爺」,可這些萬兒到了線上所有人都要以哥哥來稱呼。意思是打虎親兄弟禍福相依,整隊人的安危就看萬兒在任務之餘能不能有一點憐憫之心了。我一喜,知道他這是答應了,趕緊熱切的叫了好幾聲。
「好大哥,親大哥,謝謝你啊。」
果然他這好顏色撐不了五秒鐘,迅速轉換成一臉鄙夷。
「行了行了,少肉麻。」他撐着膝蓋站起來,一邊按着手機翻電話本一邊頭也不抬的道:「飛機是明兒早上四點,你別遲到。老闆只給你一個人訂了票,我肯定沒法兒跟你一趟走,大概能趕上八點的那班。」
他能陪我去,一方面是照顧我,另一方面也說明了這單生意不小,容不得失手。這樣一想我就開始緊張,生怕到時候說錯什麼話辦錯什麼事情。也有些無措,不知道下了飛機後是該等他還是先與對方匯合。
結論是我還真的要先去,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跟着我。明明不是作奸犯科,卻弄得好像地下黨。等我頂着星星到達航站樓,看到屏幕上滾動着我要乘坐的航班的編號,緊張的無以復加。
我到的不算早,拎着個阿迪王的舊包,手裏還拿着瓶礦泉水像沒頭蒼蠅般的亂轉。一邊看着大屏幕上的時間,一邊急三火四的換了票。
過安檢的時候,也不知是這破包質量太差還是藏的那把桃木匕首有問題,等安檢員把我放開,我看到的就是傳送帶尾端一堆散落的零零碎碎。
「不至於吧,我看上去應該很純良啊。」我趕緊把毛巾包着的匕首先揣褲兜里,再收拾其它東西。無意中一抬頭,安檢門那邊有個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幽微的藍紋像水光。
我這人有點軸,注意力被吸引就顧不上手裏的東西。再仔細看清,發現是個女人的衣袖,七分袖的旗袍。如此古典的裝扮本來就少見,那絲綢是黛藍色,介於深藍和淺藍之間,很莊重的顏色。這也就算了,七分的袖邊上是用純銀線繡的花紋,五福捧壽。如果沒有估計錯,這一身衣服只有藍色和銀色兩種顏色。這……
分明是壽衣啊!
我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種詭異的悚然,下意識的停了手,不敢再動。不知是誰輕咳了一聲,我這才發現那個女人被一群黑衣人保護似的圍在了正中。那是一溜精壯男子,小平頭,年紀都不大。看着有些莫名的眼熟,一個個都面容嚴肅生人勿近的樣子,平地一陣殺氣。安檢員剛才還囂張,見到這陣仗也有些驚了,離老遠我聽見她來了一句:「這又是哪位大明星?」
如果是名人,這些黑衣人八成是保鏢。這種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為了看她一眼挨兩下子也怪不值的。我不是不識相,趕緊收拾收拾東西往裏走。
說來也奇,我一走,這些黑衣人也跟着走。我抱着個包鄉巴佬似的小步急行,就聽見身後高跟鞋「噠噠噠」也往我這個方向來。聲音不疾不徐,在這樣的深夜裏清晰異常,讓我如芒在背的不自在。我是真心不想招惹上這些人,看見有個開着門的餐館,都沒怎麼猶豫就拐進去躲在門邊。餘光瞄着外頭,他們腳步不停依舊順着路往前走。
看看方向,大約和我要去的是同一個登機口。不用想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坐頭等艙。既然這麼高身價幹嘛不走VIP?差點害得我平白惹不是。
餐館裏幽幽飄着飯菜香氣,我這不爭氣的肚子就開始叫喚。看看距離登機還有四十多分鐘,想着吃點什麼填肚子。機場的東西,貴的離譜,小小一盤餃子要九十八,數一數,合將近十塊錢一個。除非我是餓死鬼托生,才當這個冤大頭。
這個時間餐館就只有兩個服務員,都疲憊的很,大概也沒心思理會我。趁着他們低頭掃地,我準備不動聲色的離開。剛把菜牌放下,耳後突然響起一個帶着笑意的男聲:
「想把這個腦袋打開,看來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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