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戰爭 第91章 C91：白駒蹄下土，老死江湖人（三十二）

    「曲大俠……」

    夏蟲記得這個聲音，這是之前看守夏蟲那批少俠中的領頭人物，「銜霜映雪」應揚。他的聲音溫醇柔和，與其為人一般，頗有君子之風——雖然被夏蟲以各種雜談歪詩甩臉甩的各種暴走。但現在他的臉上，卻是掛滿了……沮喪、失望、乃至絕望的表情。

    「絕望」跟「迷惘」不一樣。應揚之前也曾「迷惘」過，那是發現自己的前路是一片迷霧，不知要不要繼續往前走的「迷惘」。而去除他的迷惘的，正是曲昭。但現在，竟然也是這個人，竟然將他們的前路、退路，都統統抹去了。現在的他們，就如同站在一座僅有立錐之地的懸崖上一般，退一步、跨一步，都是粉身碎骨。

    夏蟲這個時候，已經將他以「三冰」製造的冰線收了起來。曲昭雖然看不到冰線，卻不是傻子，知道夏蟲不敢，或者不願在這個時候將他殺死。因此，當他感覺到脖子邊沒有散發着寒氣的東西的時候，他就像是已經被擰了數十圈的發條一般，將自己的最後一根，名為「理性」的「弦」，也崩斷了。

    「怎麼，你們覺得不能理解？不可理喻？」曲昭猛地站起，被夏蟲攪碎的長袖中露出白皙的胳膊，露出數根青筋，「天石是江湖的，江湖以五大家為首，由五大家掌管天石，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但你說……我們以武功行的俠、仗的義、打抱的那些不平事……」

    「哈？當然啊！天石給我們武功，自然就是要我們行俠仗義的。若我們沒有武功，用什麼行俠仗義呢？」

    曲昭「正氣凜然」地抬着頭，高聲道：「犧牲小我，成就大我，這道理難道你們不懂？」

    「天石降世，才造就了這個『江湖』。若沒有江湖，誰來管不平事？」

    「你們沒有武功的時候，是誰培養你們？縱使有一日你們武功全失，又是誰會送你終老？當然是家族啊！」

    「五大家是為了你們、為了整個江湖人好，所以才辛辛苦苦地背負着這個秘密，用不着你們雙手粘上血腥，只要痛痛快快、白駒烈酒，享受你們的江湖生活，就是了！等你們再長几歲，自然有人會把這些事告訴你們。現在，若是你們還知道『孝』字怎麼寫，就趕緊把這人拿下，然後去將天魔斬了，還江湖一個安寧！」

    夏蟲跪坐在案後，面無表情，不動如山。

    半晌，應揚澀聲道：「……在下並非五大家之人，卻知道良知二字。若江湖真是如此……我從此便非江湖人！」

    他說着，竟是抽出袖中軟劍——「這把軟劍名為『霜雪降』，乃是我父親在我十二歲時，遍尋巧匠所制，希望我能持此利器，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名號。吾父之言，猶在耳邊。但，江湖如此，從此便再無『銜霜映雪』應揚！」

    他說着，將軟劍捲成一團，遠遠扔出窗外。

    「在下『白雪青雲』西門聞鳳。」之前在關押夏蟲時，首先與夏蟲嗆聲，喊「夠了」的那個人也走上前來。他身高足有八尺，可稱神采英拔，只是現在眼中仿佛有一股火在燃燒一般：「我乃是西門世家之人。家族養我、教我，我學的卻是仁義禮智、行俠仗義！」

    「五大家如此，我從此便不屬五大家！江湖如此，我從此便非江湖人！」

    說罷，他將腰間一雙短劍扔出門去。

    「在下君無侖。」

    「在下方未謝。」

    「痴長二十年，卻從未敢忘記『良知』二字！江湖如此，我夫妻從此便非江湖人！」

    「在下『銅豌豆』花羅衣。那位兄台還跟我有些過節……」那小胖子走上前來，朝着夏蟲撇了撇嘴，然後鄭重道：「但，既然『曲大俠』親口承認，那，江湖再大，從此卻再沒有我這個人！」

    「在下『聆波瀾』何不任。」

    「何不徇。」「何不反。」「何不昧。」

    「何家子弟，沒有孬種！若五大家如此，我等從此便不屬五大家！江湖如此，我等從此便非江湖人！」

    「在下……還記得良知二字！」

    「五大家如此，我從此便不屬五大家！」

    「江湖如此，我從此便非江湖人！」

    武莊中，黑壓壓的少俠們解下身上的武器。這些武器或是家族賜予、或是自行打造，卻無一不承載着他們的曾經——江湖少年，行俠仗義，希望自己名揚天下的日子。

    然後，將這些代表着他們江湖身份的武器，用力地扔出窗外！

    「你們……你們都瘋了嗎……」

    曲昭無力地呻吟，「你們辛辛苦苦打拼到現在，好不容易才成了少俠，再進一步就是大俠、巨俠、武林盟主，眼看就可以名垂千古，卻為了一筆陳年舊賬，連家族也不要了？」

    他抬起頭，倉促地掃視着人群中……「曲獨然！」曲昭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人群中的一個小個子叫起來：「你不是跟他們一夥的，你可是我的親侄兒，對不對？你十六歲那年，你用我教你的那一式『風飈霜華』技壓全場，成就少俠。你小時候，我帶着你去逛街，給你買糖人……你出生那天，我還抱過你呢！」

    「二叔……」那小個子低下頭，抹了把淚，然後昂起頭來，半步不退地與他最尊敬的二叔對視，「你教我的武功，我沒忘。但你教我那些做人的道理……我也銘記在心了。『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是你教我的，『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也是你教我的。若你還是我最尊敬的二叔，就應該想想，為什麼事情會變成如今這樣啊？……」

    曲昭閉上眼睛，嘴裏喃喃。

    「你們都瘋了。」

    「在你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有過敢為天下先的念頭。但是現在就只剩下為你、為你的家族考慮了。你以『為了整個江湖』『為了我的家族』的理由，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剝奪其他人的生命……如果年輕的你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不會感到羞恥？」

    夏蟲以極具說服力的平靜語氣下了結論：「所以，不是他們都瘋了……是你變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