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的人始終沒有露面,桂家的界碑也一個一個換上,有佃了杜家田的人家不免心焦,湊上前來探問。
桂二爺爺還是那句話:「我這侄孫好運氣,買了杜家六百畝地。」
等到桂家爺孫與張家一干人,將幾處界碑都換了,桂重陽成了大地主的消息立時傳遍了木家村。
不過別人如何反應,「東桂」老太爺立時坐不住,拄着拐杖,帶了兒孫,走到南坨子。
直到眼前看到寫着「桂」的界碑,老爺子才老淚縱橫道:「咱們桂家,這是要翻身了啊。」
「東桂」一干男丁,望着眼前看不到邊的地,都是眼睛冒光。他們可都聽說了,這是六百畝地,不是六畝,也不是六十畝。
眾人圍觀的村民見了「東桂」老太爺的反應,不免腹誹。
什麼「咱們桂家」,真是夠厚麵皮的,早在十幾年前就分了「東桂」、「西桂」,真要論起來,兩家十多年不相往來,比尋常鄉親還不如。
桂二爺爺眉心一個「川」字。
桂重陽則是挑起了嘴角,「東桂」什麼意思?想要貼上來,也要看他願意不願意。
桂春素來老實,眼下也覺得憋悶。
桂秋卻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張爺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東桂「老太爺」被笑的不自在,一乾兒孫對桂秋與張爺爺怒目而視。
桂重陽掃了一眼,只覺得無趣,上前扶了桂二爺爺:「二爺爺,咱們回吧。」
剩下佃戶的續約與變更之事,也不是田邊地頭能解決,沒必要看着「東桂」諸人在這裏做戲。
要說桂秋的嗤笑讓「東桂」眾人惱怒,那桂重陽的冷漠無視就讓「東桂」眾人更難受了。
要知道,這六百畝地的主人是桂重陽,「東桂」上下的指望就是這六百畝地了。可這桂重陽,明顯對「東桂」有成見,不知道桂家二房說了多少壞話。
「重陽啊,重陽!」老太爺主動開口道;
「老人家叫我?」眾目睽睽之下,桂重陽並沒有裝糊塗,直接問道。
這是什麼稱呼?老太爺不由噎住。
桂達跟在老太爺身後,不由耷拉下臉道:「『老人家』?誰告訴你這樣叫人的?這是桂家老祖宗,按理你當叫一聲曾叔祖。」
桂重陽詫異道:「不是分宗了?況且已經出了五服,我們就不攀附貴宗了!」
鄉下百姓人家,哪裏有什么正經宗族。所謂分宗,不過是當年兩家分列祖譜,逢年過節單獨設祭。
在鄉下人眼中,這就是分宗了。
桂達臉色漲紅道:「不管分不分宗,一筆寫不出兩個桂,到底是族人!」
桂重陽卻沒有認個活祖宗到自己頭上的意思,「東桂」本就是白眼狼的性子,當年桂里正在世時縱容他們,桂重陽卻沒有這個意思。
桂重陽不說話了,繼續扶着桂二爺爺向前。桂春、桂秋見了,也拎了鐵鍬跟上。
張家一干人,自然也跟在桂家人旁邊。
一行人走到地邊,「東桂」眾人臉色都十分難看。
旁邊不少鄉親看着,這算什麼?
桂達還想要發作,老太爺已經轉身道:「大江啊,你還怪老叔啊,老叔曉得錯了,老叔給你賠不是不行嗎?」說罷,老爺子放下拐杖,身子就跪了下去。
這「大江」就是桂二爺爺的名字。
桂重陽眼神冰冷,這算什麼?威逼嗎?
不說這老爺子確實是桂二爺爺的堂叔,這沒有堂叔跪堂侄的道理,就是兩家不是血脈之親,也沒有叫一個八旬老翁下跪當中下跪的。
桂二爺爺沒想到老太爺如此,一時反應不過來。
桂秋最是機敏,已經上前一步,雙手託了老太爺的胳膊,嘴裏接連道:「嘿,老爺子,可沒有這樣的道理啊。當年要不是您老人家插手我們家賣地,也不會坑了我大爺爺,賣不上正價,最後湊不齊丁銀,這才里里外外死了九口。您歲數大,您是長輩,我們大爺爺舍房賣地,不是也沒有找您老人家負責麼?如今這是怎麼了?還非要逼着我爺爺作甚?這欺負人可沒有這樣欺負的!真要想賠不是,就從當年那九條人命說。」說到最後,也是小臉帶霜,連消帶打,十分不客氣。
之前覺得「西桂」不尊老的村民,此刻也反應過來了。
這兩家當年的分裂,中間隔了人命,那可不是跪一跪,賠個不是就能化解的仇怨。死的人中,又有桂秋的親爹,他這個苦主自然能說這番話。
老太爺跪也跪不下去,被桂秋駕着胳膊,想要上前也不便利,不住嘆氣道:「誰會想到會這種後果……」說到這裏,頓了頓,到底沒有徹底老糊塗,將桂遠拿出來說嘴。
「西桂」翻身了,桂重陽認識貴人,這是「東桂」上下共同的認識。
要說之前「東桂」看着桂五在鎮上開鋪子,願意放下嫌隙主動親近;那桂重陽有了六百畝地,就使得「東桂」後悔不已。
要是桂重陽初回鄉,「東桂」就能熱絡些,也不會只讓桂家二房佔便宜。
後悔過後,「東桂」就將這六百畝當成了囊中之物。
都是佃地,佃給誰不是佃呢?
桂重陽卻沒有跟「東桂」親近的意思,依舊是扶着桂二爺爺,繞過「東桂」眾人,往村里去了。
「哼!」桂達還在憤憤,桂選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真是丟死人了。
早年的事情且不說,只說這幾個月,桂五、桂重陽叔侄回鄉,但凡「東桂」這邊顧念血脈情分,對「西桂」略友善些,如今也不會這樣尷尬。
桂家蓋房子修房子之事,略有些走動的人家都出面,「東桂」只當不知道。
如今眼見「西桂」有地了,就這樣衝上去,當誰是傻子不成。
*
桂家二房,上房。
聽說「東桂」眾人出現,桂二奶奶立時發作起來:「呸呸呸!真是不要臉,換做別人家得了地,他們再嫉妒羨慕有個毛用?看是咱們家得了地,他們便跟蒼蠅似的盯過來,不知又發什麼白日夢!」說到這裏,稱讚桂秋道:「秋兒對,就愛這樣說他,要不然誰曉得他下回厚着麵皮作甚?」又訓桂春道:「你是哥哥,怎麼讓兩個弟弟說話,自己都不吭一聲?以後那邊不要臉的說什麼,你還要真當自己是乖曾孫不成?」
桂重陽已經說了,那六百畝地是交給桂春打理。「東桂」說一千道一萬,都是衝着那六百畝地來的。要是桂春自己解決不了,以後怎麼管好那些地。
桂春訕訕,道:「以後不會了。」
桂二奶奶輕哼了一聲,對桂重陽道:「別人家怎麼佃地你們兄弟隨意,『東桂』那裏卻不能縱着,能收就收回來,不能收回來也不能再加地,要不然以後有的扯皮。那邊可是都窮瘋了,以後怕是要盯上你了,你也上點心。」
桂重陽笑道:「都聽二奶奶的,二奶奶看人,再不會差的。」
桂二奶奶得意地挑挑眉,下去張羅飯菜去了。
昨天長房殺雞待客,今日卻二房殺雞答謝張家一干人。
*
梅家,正房。
梅童生與梅秀才父子相對,梅童生直了眼道:「六百畝地,那是六百畝地,杜家到底是遇到什麼坎兒了?竟然淪落到賣地的地步?」
梅秀才也是心肝肉都疼了。
因杜七為人略笨拙不機敏,梅秀才早已將杜家產業視為囊中之物,誰想到竟還有這番變故。
「還有十二頃呢!」梅秀才安慰老爹,也在安慰自己。
梅童生眼睛發亮,搖頭道:「杜家隱的那十頃地,誰曉得會不會保住,桂家長房這裏,卻是六百畝地啊!」
梅秀才被念叨的心煩,就聽梅童生道:「桂重陽是孤子,上面只有順娘這個長輩,終身大事自然也要落在順娘頭上!」
*
「東桂」老宅,老太爺盤腿坐在炕上,再無在南坨子時的悲情,而是耷拉着臉,道:「得將桂重陽與二房那邊撕把開來,桂大江那房太獨,自己吃肉,也不給旁人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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