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山,捨身崖,藏寶窟。
「這是惡龍鎮墓獸,不是惡龍。要知道鎮墓獸,畢竟是效忠於墓主人的。」秦北洋看着洞窟的四壁說,「我覺得有兩個可能,一是它還想要為建文帝復國,百萬白銀是一筆充足的活動資金。二是五百年來,它吃掉的人太多,受到人類的性情影響,進而也變得貪得無厭,尤其跟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貪戀白銀!就像貪戀童男童女。所以,它寧可把百萬白銀藏在山洞,直到世界末日,才能滿足守財奴般的貪慾。」
「我認為是你說的第二種原因。」
葉克難給惡龍做了蓋棺定論,名偵探總是從人性本惡的角度考慮問題。
看着雪花花的白銀,齊遠山可沒了耐心:「別說這些沒用的了,現在該如何處理這一百萬兩白銀呢?」
「百萬白銀!」秦北洋想起八年前,在天津徳租界與養父仇德生的最後一次對話,「這筆錢相當於大半個定遠艦。」
「諸位!」葉克難走到白銀堆的最高處,掏出一支手槍,「我是北京警察廳的探長,特奉北洋政府內務總長之命,南來達摩山,調查十年前的庚子賠款失蹤案。此案事關重大,不僅內務部要管,恐怕財政部、外交部甚至中華民國大總統和國務總理,都要來插一腳。」
「葉探長,你是說——要上繳北洋政府?」
葉克難不置可否地看着在場的每個人:「或者,羽田大樹要通過日本政府提出交涉,畢竟這筆白銀是在羽田家的輪船上沉沒的。」
眾人齊刷刷把目光投向羽田,歐陽安娜尤其怒目而視,齊遠山捏起了拳頭。
「對不起,大家請聽我說!」羽田大樹被所有人圍困着,解開西裝扣子和領帶,「這筆百萬白銀的庚子賠款,並不屬於羽田家,只是羽田汽船為日本政府承運的。」
秦北洋點了點頭:「就像舊時鏢局走鏢承運的貨物。」
羽田大樹擦拭着冷汗,戰戰兢兢地說:「根據《辛丑條約》,這筆財寶是清國政府給日本的賠償款。根據國際法,應當屬於日本政府。」
「什麼國際法!什麼日本政府!」
齊遠山抓起羽田大樹的領子,眼看就要揍他,卻被葉克難阻攔下來:「讓他說下去。」
「我保證,不會泄露這個秘密,更不會告訴日本政府。這筆寶藏如何處置,全憑大家決定。」這一變化讓人意想不到,羽田大樹的目光嚴肅,雙手指天,「我發誓!如有違背,切腹斬首!」
「理由呢?」
「庚子事變,拳匪攻擊使館區,雖然中國有錯,但是八國聯軍攻破北京,不知殺了多少中國人,《辛丑條約》要賠償四億五千萬兩白銀,連本帶利將近十億兩白銀,絕對是侵略勒索來的不義之財。美國大統領富蘭克林·羅斯福已將超出美國損失的部分,用於資助中國留學生留美學習。」
葉克難點頭說:「嗯,辛亥年北京開了清華學校,就是庚子賠款的留美預科學校。」
「很慚愧。」羽田大樹向所有人九十度鞠躬,「只有日本政府,堅持要中國全款賠償。雖說當年,日本普及義務教育,亞洲第一的八幡制鐵所,都跟日清戰爭賠款有關。日本還將之用於購買軍艦,打贏了日俄戰爭。但如今,日本國力已今非昔比,躋身於列強之中。這一百萬兩白銀,對於日本並不太重要,對於中國卻是一筆救命錢!」
「羽田先生,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秦北洋第一次對這日本人用了先生這樣客氣的字眼。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都是真心話。本人自小遵父命學習漢語,讀《春秋》《史記》《三國志》啟蒙,在上海讀完了大學。」羽田大樹攤開雙手說,「十年前,保險公司早已對海難損失完成了賠付。而我此番到達摩山,只是想知道祖父的下落,如今真相大白,我已心滿意足。」
「好!」葉克難為他鼓掌,「羽田先生暫且代表日本,放棄對這筆賠款的所有權。」
眼看眾人鬆了口氣,秦北洋又厲聲道:「葉探長!我這輩子還沒殺過人。雖說,你對我有四次救命之恩,但你若要把這一百萬兩白銀獻給北洋政府,我不干!」
葉克難端着黑洞洞的槍口,緊盯秦北洋的面孔,突然縱聲大笑。這變化讓大伙兒摸不着頭腦,九色也湊過來,似乎隨時要變換形態。
「諸位,今日相聚在這濁浪滔天的東海之上,深入建文帝陵墓與藏寶窟,又目睹了秦北洋屠龍,真箇是老天註定的緣分。」葉克難隨手抓起一塊白銀,咬了一口驗證,「這一百萬兩白銀,如果給了北洋政府,你說會被用來幹嗎?賑濟河南、陝西的災民?建立一百所鄉村小學?開辦醫院和慈善機構?發展實業開辦工廠?甚至出兵收復外蒙古?」
「不,絕不可能!」
北洋將門之後的齊遠山,給出了確鑿無疑的答案。
「把持中華民國中央政府的皖系與直系軍閥,段祺瑞、徐樹錚、馮國璋,加上關外的張作霖……還有交通系的文官大員們,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之流。他們面對自己的同胞就是豺狼虎豹,面對西洋與東洋的列強又變成了小貓。他們若拿到這百萬白銀——首先用來償還外債,其次給自己發放薪俸,再向日本購買武器打內戰,殘害同胞……葉克難不才,京城六扇門後人,也是斬奸鋤惡的警察,但不是軍閥與貪官的走狗!」
「葉探長,你是說?」
「從一開始,我就已暗下決心——如果有幸找到這庚子賠款的白銀,絕不上繳給北洋政府。你們看到的是雪花花的白銀,我看到的卻是四萬萬五千萬人的民脂民膏,是死於橫徵暴斂的中國人民的血肉之軀。」
「可這不是海關的關稅銀嗎?」
羽田大樹問了個技術性的問題,葉克難耐心地解答:「關稅銀只是列強認可的貨幣單位。真正的賠款來源,是朝廷向各省攤派的田賦、丁漕、糧捐、契稅、鹽稅、厘金等苛捐雜稅,至今仍未改變。」
齊遠山怯生生地問:「我想,你說的一定不是把它們佔為己有吧?」
「如果你要問,我們這些人里,誰最有資格做這筆白銀的主人?毫無疑問,就是秦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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