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卡佳、九色、幽神,剛剛穿越了絲綢之路南道,沿着車爾臣河而下,發現煙波浩渺的羅布淖爾,還有划着獨木舟捕魚的羅布人。
有支駱駝隊剛剛離開,向着大漠而去,看背影像是考古探險隊。秦北洋正要上馬追趕,耳邊響起悠揚的樓蘭古歌。是個揪人心魄的女生,如泣如訴,仿佛在你的心窩子裏鑿了個洞。
「真好聽。」卡佳也跨上馬背,北風吹亂她的金髮,肌膚勝雪,「就像吉普賽人的歌謠。」
汗血馬似乎不聽使喚,向着大漠狂奔而去。
秦北洋看到獨木舟上的樓蘭女郎十八九歲模樣,雙眼裏有混血風情。
她叫英卡。
她在迎風高歌,面色蒼白,淚痕已被風乾……
沙漠中的大湖羅布淖爾,龍鱗狀的水波底下,有條長長的尾巴掃過。
茫茫大漠,一路所見都是雅丹地貌。毫無生命的風蝕土堆群,呈現萬千儀態,有的像山丘,有的像古堡,有的像烽火台……
雅丹,由風塑造,銘刻着風的形狀與尊嚴。
經過一道土垠,闖入羅布泊的核心區,一千五百年前的湖盆底部。到處翻翹着鹽殼,透着令人心悸的灰褐色,下邊是幾尺厚的青灰色土層,再往下是潔白的鹽花與鹹水。
秦北洋閉上雙眼,仿佛在漢代樓蘭的水底世界,魚蝦在四周嬉戲,水鳥沖入湖中捕食,淤泥里浮起溺死者的骨骸……
跨過孔雀河乾涸的故道,不見一隻飛鳥。低頭看地,寸草不生。這才是真正的羅布泊,死亡之地。羅布人生活的世外桃源,不過是羅布泊在千年之後苟延殘喘甚至迴光返照的一小部分用不了半個世紀,也會變成相同的荒原。
秦北洋看到了樓蘭遺址。
真正的古城廢墟,高聳的佛塔殘跡。地上是殘垣斷壁,常年盛行東北風,古城被切割撕扯成一塊一塊的。卡佳下了馬,撫摸徒存四壁的宮殿。她尖叫一聲。秦北洋和九色都闖過去,只見半敞開的墓穴里,躺着一排烏黑的乾屍,面目猙獰卻保存完好。近乎木乃伊的古樓蘭人,陳列在羅布泊的陽光下。
這倒讓他看到了希望這些天胸口又開始灼燒疼痛,肺癌的老毛病捲土重來,必須找到一座古墓延續生命。
他爬上最高的佛塔,俯視整個樓蘭古城,給人一種異樣的美感,也是殘缺的美。
有人說,只有殘缺的美,才是永恆的。樓蘭是殘缺的,所以,樓蘭是永恆的。
但讓秦北洋困惑的是今天早上,明明是斯文·赫定的考古隊先走的,而這座樓蘭古城也是瑞典人在二十年前率先發現的,為何現在卻沒有他們的蹤影?
難道考古隊迷路了?
攀爬在佛塔頂上的秦北洋,發現正南方有團黑煙籠罩,看起來頗有些詭異。
而在那團黑煙附近,還有一個個螞蟻般的黑點……那是考古探險隊的駱駝與人。
爬下佛塔,秦北洋和卡佳騎上馬背,帶着九色前往黑煙之地。
片刻後,汗血馬與俄國馬奔到目的地,再也看不到籠罩大地的煙霧,卻平地生出一座巍峨的古城。
如果說,剛才路過的樓蘭古城是一具千年乾屍,那麼眼前這座城池就是一具新鮮出爐的死屍,並且即將變為行動的殭屍。
秦北洋看到了幾乎是活着的漢朝和樓蘭。
城門口,盤桓着十三峰駱駝,每一峰上都坐着個男人這就是秦北洋在樓蘭佛塔頂上所見的小黑點。
但他們並不是考古隊員,也不是駝夫或武裝護衛,更不是劍橋博士、北大教授與國會議員。
恰恰相反,或者殊途同歸,他們是盜墓賊。
秦北洋看到了小木。
騎在為首的駝峰上,裹着黑布頭巾的年輕男子,他的皮膚白皙細膩,眉清目秀,就像唱戲的小生。這人的目光唯唯諾諾,仿佛宇宙天地萬物都如此險惡。
西天的落日,猶如剛出爐的大烤饢,金黃色的焦香四溢,撒在所有人的臉龐上。
小木也看到突如其來的兩匹駿馬,以及馬背上的秦北洋。
他倆互相都是燒成灰都認得的,更別說九色了。
三年前,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宮,小鎮墓獸曾把小木的手指頭燒成了灰。三年後,它盼望着把小木整個人都燒成灰。
燒成灰,連渣渣都不剩。
小木顫慄着注視九色琉璃色的眼球,仿佛聽到這頭「獵犬」心中所想。
秦北洋還記得阿幽的關照他跟你說的任何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於是,他從背後抽出十字弓。
「進城!」
小木一聲令下,帶着他的盜墓賊團伙,驅趕駱駝闖入敞開的城門口。他已別無選擇,趁着天還沒黑,小鎮墓獸無法吐出能燒死人的琉璃火球。
即便是獵犬的形態,九色依然緊追不捨,跟着沖入城門洞子。
「九色!回來!」
秦北洋呼喊幾聲沒用,只得緊着馬刺,催促幽神進入古城。俄國馬上的卡佳,跟着他魚貫而入。
穿過城門洞的瞬間,迎面而來陰冷的風,夾帶腥臭之氣。風裏有嘈雜的呼號聲,在秦北洋耳邊嗡嗡直響,想起科拉超深鑽井下的地獄之聲。
胸口的暖血玉墜子又滾燙起來。
秦北洋很想調轉馬頭,立刻退出這座古城,多年探訪古墓的經驗告訴他,此城有問題,絕對不可深入,但他不能拋下九色不管啊。
但來不及了。卡佳聽到一陣清脆的關門聲,她再回去敲打大門,銅皮鐵釘的門背後,任誰也無法打開。
「我們被困住了。」
秦北洋大喝一聲,烏黑的汗血馬高高抬起前蹄,連續嘶鳴數聲。
最可怕的不是關門,而是城門洞子裏根本看不到出口。
與其說是城門,不如說是隧道。
他點起火種,縱馬向前奔去,連續走了好幾里地,還是沒有走出隧道,仿佛來到巴黎的下水道。
不,這分明是墓道!
秦北洋原本灼痛的胸口,居然變得清涼下來。癌細胞像被浸入水中的火苗熄滅,再次神清氣爽,渾身充滿力量這是他每次進入古墓才有的感覺,恰好跟正常人截然相反。
他看到了九色。小鎮墓獸已經變身,黑暗中長出雪白鹿角,青銅鱗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
好在這墓道高大,別說並排通行兩人兩馬,就算是個駱駝隊乃至大車隊也毫無困難。
秦北洋與卡佳都下了馬,挽着韁繩而行。這一路經歷無數古墓,白俄美人的膽量也被歷練了出來。
忽然,琉璃火球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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