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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權,不要靠山。
旅人走在荒野中,渴得嗓子冒煙,看到前方有一處小水窪,裏面的水渾濁而骯髒,可他顧不了這麼多,撲上去就要喝。
這時後面的同伴追上來,同樣疲憊,同樣饑渴,對他說:「再往前走一段路,前面會有甜美、乾淨的水源。」
「你並沒有走過這條路,怎麼知道前方有乾淨的水?」
「空氣似乎變得潮濕,遠方隱約有一片綠意,所以我猜清水必在前方。」
「我已經渴極了,若是堅持不到新水源呢?或者新水源也一樣髒呢?」
「這裏的水太髒,喝下去十有八九會死,不如存着希望,再往前走一段路。」
旅人該怎麼選擇?是喝下危險而實際的髒水,還是前往甜美而虛幻的遠方水源?
十三哥胡桂兼提出建議,先不要投靠任何一方勢力,儘可能索要權力,等到查清妖狐案之後,再做定奪,或許到時候無需選擇,一切水到渠成。
於是,胡桂揚現編了一個故事,以作回答。
胡桂兼臉上也時常帶着笑意,但是恰到好處,從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受到了嘲諷,聽完三六弟的故事,他說:「說來說去,我也只是諸多說客中的一員,做出決定、做出選擇的人還是三六弟。」
想了一會,胡桂揚道:「我還真沒有選擇,只能按十三哥說的去做。」
「你相信我?」
「我不知道……十三哥是不是也一度盼着我是妖狐呢?」
趙家兄弟亂成一團的時候,胡桂兼還在南京以及返京的路上,可是以他在家中的地位,若說事前不知情,不太可能。
胡桂兼點頭,「大哥、五哥都派人給我送信了,我沒有反對,因為妖狐一案實在鬧得太大,必須有一個結果。而且從我當時得到的消息來看,三六弟的確……有點不正常。」
「我一直就不正常。」
「所以一有怪事發生,大家首先猜到你。」
「現在呢?大家不懷疑我了?」
「難說,義父不在,四十位兄弟已是一團散沙,各有想法。」
「三十位兄弟。」胡桂揚糾正道,已經有十位兄弟遇害。
胡桂兼神情稍暗,「大哥、五哥這件事做錯了,如果自家兄弟還要分『有用』和『沒用』,那『兄弟』兩字也就一錢不值了。但我不是來辯解,也不是求原諒的,只希望三六弟放長眼光,先度過眼前這一關,其它是非,少一樁是一樁,真有咽不下的氣,也等以後再說。」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我不是君子。」
「不用十年,一兩個月足矣,如今線索這麼多,查清妖狐的底細,應該不是難事。」
胡桂揚想了一會,「好,我聽十三哥的,先不喝眼前的髒水,明天我就去西廠和前府,向汪直、袁彬要權,其它事情等我抓到真正的妖狐再說。」
「還有東廠,你也得去一趟。大哥、五哥那裏……」
「我會去的,等我開始查案的時候。」胡桂揚沒有那麼大度,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但也不會死纏爛打。
胡桂兼沒什麼說的了,拱手道:「那就這樣,有什麼需要我的,儘管開口。不過,我想咱們以後沒辦法再互稱兄弟了。」
「義父不是說過了嘛,都是養家餬口,當不當兄弟無所謂,最好別當仇人。」
胡桂兼笑着告辭離去。
胡桂揚去後院,何五瘋子還在吃包子,噎得臉色發白,「不行啊,沒酒沒菜,吃不下去。」
「吃不了就拿出去餵狗,這一帶野狗不少。」
何五瘋子看着小半桶包子和多半桶餅,「不急,我再試試。」
「先去給我叫輛騾子車來。」
「幹嘛?」何五瘋子可不是那種事事服從的「僕人」。
「我要回趟北邊的家,帶點東西回來。」
何五瘋子放下包子,向門口走去,忽然轉過身,笑呵呵地說:「你把這座宅子搶到手了?這還差不多,有點能配上我姐姐了。」
「既然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我就先住着再說。」
「對,先住着,佔住不讓,誰敢來搶,我把他打出去。」何五瘋子揮了揮拳頭。
胡同口常有騾車等着僱用,何五瘋子很快帶來一輛。
看到兩人全都一瘸一拐,車夫暗暗點頭,覺得這真是一對主僕。
胡桂揚讓何五瘋子留下看守,自己坐車去史家胡同。
何五瘋子抱着兩隻木桶,坐在大門口,發誓要保護這座宅子,不是為了「主人」胡桂揚,而是為了自己的姐姐。
胡桂揚上一次是被西廠從家裏抓走的,房門、院門都沒鎖,推門而入,先是看到院子裏乾乾淨淨,顯然有人打掃過,再一進屋,更是一塵不染,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收拾走了,床上整整齊齊地擺着幾隻包裹,衣物、兵器、銀兩等等都在。
車夫進屋,將包裹一一搬出去,胡桂揚轉了一圈,沒什麼可帶的,於是找來備用的鑰匙和鎖,將門鎖好。
鎖院門的時候,蔣二皮、鄭三渾哥倆兒跑來了,遠遠地就拱手作揖,口聲「胡大人」,一個勁兒的恭喜,倒將車夫嚇一跳,再不敢小瞧這位瘸腿主顧。
胡桂揚不理這兩人,坐上車要走。
鄭三渾急忙攔住車夫,蔣二皮快步繞到車後,抱拳笑道:「胡大人剛剛回家,怎麼就要走了?我們哥倆兒還沒來得及跟胡大人親近呢。」
「誰收拾的屋子?」胡桂揚問。
「官府的人,胡大人現在可是大人物啦,與妖狐大戰三百回合,打得那是驚天動地……」
蔣二皮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套詞,胡桂揚打斷他,「我還有事,先走了,在這裏勤打聽着,有什麼消息,去觀音寺胡同找我。」
「我現在就有消息。」蔣二皮馬上回道。
車前的鄭三渾急忙跑過來搶功,「從南方來了一夥客人,住在……」
蔣二皮推了鄭三渾一下,讓他閉嘴,然後笑嘻嘻地說:「有這麼幾伙客人,在春院裏大手大腳,十分可疑,我和老三正在多方打聽他們的來歷,一有確切消息,馬上報給胡大人。」
「對對。」鄭三渾反應過來。
胡桂揚對這兩人再熟悉不過,沒有表現出在意,也不給好臉色,「行啊,有消息就去找我吧。趕車的,走了。」
車夫正要揮鞭,蔣二皮急忙道:「等一下。這個……胡大人,我們哥倆兒辛辛苦苦打探消息,能不能……」
「先給消息再給錢,咱們一直是這個規矩。」
「這回我們不要錢。」蔣二皮道。
「對,不要錢。」鄭三渾幫腔,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飢餓的孩子見到了親娘。
「不要錢,要什麼?」
「胡大人這就要飛黃騰達了,身邊不得有幾個親信隨從嗎?我們哥倆兒追隨胡大人挺長時間了,赴湯蹈火,忠心耿耿……」
「行了,拿到消息再說。」胡桂揚拍下車廂,車夫立刻甩動鞭子,驅騾前行。
蔣、鄭二人站在胡家門口目送,時不時揮手,仿佛純樸的老鄉送本村子弟進京趕考,滿懷期望,又滿懷不舍。
胡桂揚可沒指望這兩人能打聽到重要消息,更沒想讓他們當親信。
趙宅還是空空蕩蕩,只有何五瘋子看家,坐在大門口睡着了,裝有包子和麵餅的兩隻桶放在身邊。
胡桂揚跳下車,車夫笑呵呵地過來幫忙搬東西,按顧主的指示,全都放在前廳里,然後領了幾錢銀子,心滿意足地告退,覺得這趟買賣做得值。
胡桂揚站在大門外前後看了看,平時挺熱鬧的胡同,今天沒有半個人影,連最淘氣的幾個孩子也沒出門,所有人似乎都商量好了,躲避死裏逃生的三十六郎。
他走上台階,正要叫醒何五瘋子,突然發現一隻木桶在微微晃動,心中一驚,以為又有怪事發生。
木桶晃動得越來越劇烈,很快又不動了。
胡桂揚走上前去查看,不由得啞然失笑。
木桶里不只有麵餅,還裝着一隻狗。
那狗大概還不到一歲,渾身髒兮兮的,沾滿了碎面,隱約像是土黃色,看樣子已經吃飽了,正費力地想要逃出去。
「何五瘋子!」
胡桂揚連叫幾聲,何五瘋子終於醒來,一臉茫然,好像又忘了自己在哪。
「你真大方,拿餅餵狗。」
何五瘋子到處找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木桶里,「咦,這是什麼東西?」
「汪。」小黃狗給出回答。
何五瘋子伸手拎出黃狗,「哪來的傢伙,敢偷吃我的餅?我要把你燉了。」
黃狗老老實實地併攏前後腿,呆呆地看着人類。
「可你就這幾兩肉,不夠我一口吃的,暫且饒你一條狗命,給我滾遠遠的。」
何五瘋子將狗扔出去,沒太用力,黃狗落到台階下,翻了幾個跟頭,起身向胡同里跑去。
何五瘋子起身,「東西都搬過來了?」
「嗯。」胡桂揚進院,何五瘋子跟在後面,也不關門,嘮嘮叨叨,將趙宅的屋子都給安排了用處。
宅子外面,黃狗跑出不遠,止步轉身,發現兩個人類沒有追上來,歪頭想了一會,撒腿跑回大門口,跳上台階,圍着木桶嗅了幾下,吃飽的它已經不感興趣。
偏門敞開,黃狗不請自入,循着氣味,繞過影壁,向前廳跑去,沒多遠,它又嗅到另一種味道,猶豫片刻,改變了方向。
院子很大,到處都是堅硬的石板,只有一塊地方例外,泥土鬆柔,味道就來自這裏。
黃狗用前爪刨土,覺得下面藏着比麵餅更有吸引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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